《新疆是个好地方:端详胡杨》:
父亲他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忍受着手术后的疼痛,虽然精气神儿还在顽强的支撑,但仍然明显地可以看到他的清瘦。
他被伤痛折磨了十年,他时刻都要拖着因风湿性关节炎而略跛的右腿,行走不便,每次全家人出去聚会,他都默默走在最后。但他是开朗的、乐观的,这种豁达支撑着他默默走过了近二十年的脱离岗位的生活,这种开朗就是随遇而安。
他曾经默默承受着提前离职的苦闷,他的抱负和施展才能的机会随着离职命令戛然而止。刚过知天命之年,是一个人最厚重的年龄,但命运却在不经意间作弄了他,他够离休的条件,但年龄不到,在同批离休人员中他的年龄是最小的。他时常坐在阳台随手翻着一部书,但我觉察到他的内心并未在书里。他毕竟是视事业为生命的人,事业给他带来了一切,事业也使他伴随着忙碌和忘我。他有很多话欲吐又止时常憋在心里,委屈、不甘和过往的经历像晨昏都得靠自己打发。
他清高、耿直,不愿求人,他始终觉得人应该靠自己的本事生存,内心里瞧不起苦心钻营的人。他不喜欢玩虚的,喜欢脚踏实地。有时喜欢标新立异,他是急性子,有时过于冲动。
他是重感情的人,渴望被人尊重、被部属记起,被战友看望。
他脑子反应快。走路快、吃饭快、睡觉快,这往往是他引以为自豪的事。
他记忆很好。讲起过去的事情,神采飞扬,很多细节,绘声绘色,同他交谈的人无不被他的记忆所折服。
他很朴素。虽已退伍,但还是喜欢军装,始终都穿着和绿色有关的衣服。
他很正直。他不喜欢绕弯子,说话喜欢直来直去。过于耿直,也许是陕西人的缘故吧。
在我的眼里,他是高高在上的。他身上烙印着那个时代所特有的父辈们的严厉、严肃和不苟言笑。在我们之间横跨着父与子的无法跨越的平等的沟坎。在我因顽皮惹祸时,他会用皮带抽我、用脚踢我,在那粗声的训斥中,那语言是急切、急盼的,厉声的斥责中,所表达出的是一种望子成龙的殷切。那时的大人多么希望有一个听话的孩子,一个听大人话的孩子,一个不被犯罪和不良嗜好所俘获的儿子。
他是严厉的。有时发起脾气来是暴躁的,他的严厉曾经那样伤害过我,但我没有继承他的严厉和苛责。我也并没有因为挨打而改变什么,因为我的心灵并没有像天窗被打开。今天,我和我儿子保持着一种平等的关系,最终赢得了我儿子从心底的尊敬,凡事都由他自己决定,而不是代替。这也许是我儿时的经历促使了我的改变。因为这已不是一个大包大揽的时代。
他是宽厚的、包容的。这种包容和宽厚,在年节时转移给了儿孙。他喜欢孙子,却总喜欢给他们、我们讲过去、讲艰苦的事情。过去已经成为吃苦的代名词,已经成为两代人乃至三代人的鸿沟。同时,他却又想用物资的东西来弥补儿孙的需要,就像所有的老人,他们那一代匮乏物资的苦痛记忆让他们总想让孩子过上平安不缺乏物资的日子。其实物资的东西很好满足,我们现在已经是一个物欲横流的时代。
在那么长一段时间里,在我眼里他是那样高大,虽然身高只有1.73米,他说的话对我都无可厚非的全部接受,甚至每一句话都是至理名言。他在我中学、高中、大学都没有讲社会上复杂的事情,没有讲官场的争斗,他总是从正面给我讲大道理,话不多却很严厉,不容反驳。
他虽然无法主宰我们的命运,但他至少给了我在缺少物质的年代仅存的物质,至少给了我一种奋争向上的意识。那其实是一种比稀缺食物更贵重的一种食粮。
在他的身上我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自己的今后,那就是遗传。继承了乐观、顺从命运又不屈服命运,承继了豁达、达观的心态,顺遇而安的境界,清高又随和的性格。
在我的职务达到一定的级别时,我突然感到,他并不那么高大,可能是因为我长大了。与我的父亲相比,我更多的是中规中矩,更多的是圆融,这也是这个时代给我的印记。
我多么希望他能快点站立起来,还像以前迈着稳健的步伐,因为还有很多他没有走到过的地方,还有,他是儿孙的精神支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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