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在我面前的李珍(化名)很漂亮,脸庞圆润,眼睛很大,充满了少女感。汤朝千评估说,她的抑郁症痊愈程度已达90%。
资深心理咨询师汤朝千的来访者几乎清一色是女性。这个情形,跟我在法院民事审判庭了解到的情况颇有些相似,由于离婚、遗产分割继承、自身权益受到侵害等原因,到地方法院民事审判庭主张权利的原告方中,女性占多数。一位有着法律援助经验的律师告诉我,不到迫不得已,这些女性压根儿不愿意扬“家丑”来打官司。同样,不到万不得已,被抑郁或焦虑困扰的她们,也不会找到汤朝千。因为要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心理咨询师,实在不易。
“我为什么愿意接受你的访谈?不是愿意,是主动。听汤老师说有作家准备写抑郁救助,我就想讲讲自己的经历。”李珍说,她的语气很坦然,这与我先前的设想有很大差异。
说明来意后,李珍猛吸了一口电子烟。这时我才注意到,原来她先前挂在脖子上的U盘状的东西,并非项链之类的装饰品,而是一支黑色外壳的电子烟。
“啊?对,是电子烟。以前心理压力太大,高中时学会了抽烟,抽烟可以解压,能让人暂时忘掉很多不愉快的东西。我知道抽烟对身体不好,但一时半会儿又不能完全戒掉,就用这个来替代啦!”
相比之下,她和汤朝千更为热络。
李珍告诉汤朝千,她最近很委屈,因为她认定的一个好朋友背地里四处“踩”她,甚至在校园论坛上“含沙射影”,说她的坏话。据李珍描述,那个女孩子出身贫寒,在大学里被势利的女同学排挤、疏远,只有她愿意亲近那个女孩,还从经济上帮助她。据李珍推测,好友“反水”只有一个目的,通过背叛和打击李珍,向周围那些讨厌李珍的人示好。因为,身患抑郁症多年的李珍是“校园异类”。她曾经当众自残,来反抗老师和同学对她的轻蔑与排斥。
李珍对汤朝千说,这次为了出这口恶气,她会采取“非常手段”来反击那个到处造谣诽谤她的女孩,让她得到教训。她的这个想法,立刻被汤朝千否决了。
“你今年21岁,早已是成年人,你的同学同样也是成年人,成年人就应该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负责。如果她真的四处造谣中伤你,并且让你无法忍受,你完全可以诉诸法律。刚刚施行的《民法典》里就有关于名誉权和荣誉权的法律条款。”坐在一旁的我对她说。
“但是,事情有那么严重吗?我只是想用自己的办法让她知道自己做错了。我的朋友不算多。”李珍听了我的建议,一脸惊讶。在这个女孩看来,“诉诸法律”是一件很严重的事——话说,中国老百姓自古忌讳官司以及与官司相关的一切,能私了尽量私了,虽然常常因此节外生枝。
“事情没那么严重,我的朋友不算多”,类似这样的话我也说过,那是对替我打抱不平、愤怒不已的班主任说的。
1997年,我念高二,突然斑秃,又戴了一副深度近视眼镜,这样的外表,在同学当中,尤其是男同学那里饱受嫌弃,还被取了“秃子“”“黑瞎子”之类的绰号,那段时间是我青春期的至暗时刻。唯一的优势是,我的数学和英语成绩很好,所以在班里我还有唯一算得上朋友的人——我的同桌,一个高大帅气的男孩。他经常在作业上得到我的帮助,待我还算友善。我受到更严重的攻击是在这个男生转学之后,我“暗恋原先同桌某某某,人家被她的追求吓跑了”一类的谣言不胫而走——造谣者是一个18岁的“留级”女生,她生得漂亮,人缘很好。很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嘲笑愈演愈烈,先从班里的男生开始,再发展到全年级的男生,他们见到我就吐口水、骂脏话,还有人悄悄在我后背贴上“大霉星”之类的纸条。极富正义感的班主任是一位刚刚从师范学院毕业的年轻女孩,目睹我无缘无故被一群男生辱骂的场景之后,她愤慨不已。问过我以后,她提出要请那几个领头男生的家长。我以害怕失去“友谊”为借口,慌乱地拒绝了她的提议。因为我担心,这件事一旦激化,我会彻底被同学们孤立,甚至没有人会再愿意和我说话,而这些是我无法承受的。
心理学研究表明,相比于男性,女陛尤其害怕被孤立。比如,一位女生在社交媒体上晒出一张和大家一起游玩的合照,其内心真实的想法很可能不是为了纪念,而是想告诉那个没来的人——看,我们一起出来玩了。
彼时的我内心希望保住自己那点可悲的“友谊”,火气正旺的班主任却觉得这不是一件小事,而是一桩性质恶劣的校园欺凌事件。在我战战兢兢地离开办公室后,班主任便打电话把事情告诉了我母亲。事实上,母亲在电话里对我的遭遇并没有流露太多的情绪,而是将她的愤怒全部发泄在了我身上——回家后,母亲狠狠地数落了我一顿:“为什么他们不欺负别的女孩子偏要欺负你?P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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