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蔡测海，当代知名作家，曾与铁凝等同获1982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
2. 花瓣式的结构，一个个小故事形成完整的传奇
3. 一部湘西平民史诗
三十三 聪明日子聪明街
王开明挖红薯洞办酒席。人家办红白喜事办酒席，盖房造屋办酒席。最小的酒席也是生儿女添喜过生日办寿酒。王开明没有那些办大事的条件，王开明只搞了一件小小的喜庆，为他的红薯丰收，费了些酒肉。
王开明的妈，都叫大姨妈。大姨妈就是大姨妈，不是别的。
大姨妈问王开明，请人吃酒的那天是单日还是双日？王开明想了想，那是初九，单日。大姨妈说，难怪，单日人就很蠢，双日人才聪明。人不能天天蠢，要隔一天蠢一天是不是？大姨妈又问王开明，今天是单日双日？王开明说今天是 双日，初十二。大姨妈说，十二就是十二，不是初十二。要记好，这是常识。今天双日，是人聪明的日子，我们就要想事。开明我儿，我跟你讲，你为什么没爹？王开明说，都不 是我爹，你也不是爹。大姨妈说，你有爹，你爹叫刘金刀杀 了。刘金刀就是刘艺凤的爹，赵常的干爹，他的岳老子。你 爹是个流官，从上面流下来的官。哦哦，王开明说。大姨妈 说，我们家为什么穷？王开明说，还好还好啦。大姨妈说， 我们家穷是年年要还债，借了还，还了借。有你爹的时候， 不是这个样子。
王开明想不起有爹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他爹死的时候他 才两岁。
大姨妈说，不能这么算了，我们要想个办法。
王开明说，有什么办法今天赶快想，今天是双日，人聪明。
大姨妈说，你有个姑奶奶，叫七红，给彭家做小，后来又跟刘金刀，后来又跟彭家，你这位姑奶奶多年不见，她年轻时我们一起玩，她心肠好，叫花子上门来，她给糍粑给大个的，给钱多给一个。我们找她，也不讲以前的恩怨，只图个好处。等得了好处，娘给你到洪市码头找个乖婆娘，回来盖大屋，办酒席，欠了我们人情的都请来吃酒，不怕他们不还人情。他们欠的人情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王开明说，我们去找好处，红薯怎么办？大姨妈说，红薯留给野猪去吃。我们这几年天天守在红薯地里，野猪也恨我们，我们一走，野猪也就高兴了。
这一带野猪成群，它们最喜欢进犯的是红薯和苞谷。红薯成熟的季节，王开明和大姨妈用大楠竹做成的吼筒敲打， 把野猪吓得不敢下地吃红薯。这一带的野猪恨王开明和大姨妈。要是它们碰上王开明进山砍柴，一定咬他个半死。
王开明对大姨妈说，找不到姑奶奶怎么办？大姨妈说， 找不到姑奶奶，也算我们出去见了一回世面，再回来种红薯。
王开明说，那好，今天聪明，我们就走，明天怕走不成了。
母子俩带上红薯做的干粮，红薯粑粑、蒸红薯路上吃。 还带了一大包红薯干送给姑奶奶。他们一直奔大河边走，姑奶奶家在大河边。大河边有田坝子。河里有鱼。姑奶奶命好，吃大米，吃鱼。
第二天，母子俩来到一个叫聪明街的地方。聪明街，聪明人无数。这些聪明人长的眉眼就不一样，无论怎么看都是 聪明相。这些聪明人脸比较窄，脖子比别人长一寸半。聪明 人一般来说脖子都比较长。脖子越长人就越聪明，所谓一寸脖子三寸智。聪明人的聪明都长在脖子里。脖子长，转动脑壳就很灵活。世界上最聪明的动物是长颈鹿，其次是鸵鸟。
聪明街的聪明人对一般人只用后脑勺讲话，见了王开明 母子，个个用后脑勺问他娘俩要去哪里，大姨妈说去找姑奶 奶七红，在大河边。一颗后脑勺告诉他们，七红是名人，我 与她老人家有交情，你们向东走一百五十一里半，就找到她 老人家了。见了她老人家带个问候，说聪明街的王大人想念 她老人家，要请她老人家喝酒。另一颗后脑勺告诉他们，向 西走一百一十里就找到七红姑奶奶。她住的是大瓦屋，吃的 是蛋炒饭，伙食好得很，到她老人家屋里吃什么有什么，不要钱。还有说向南的、向北的。一颗小后脑勺告诉他们，你 们一直往河边走，找到了大河再一直沿河往下，六十多里路 就到了。最后，王开明娘俩听了小后脑勺的话，因为他指的路近。
大姨妈抓了几把干红薯片给那些聪明人，聪明人高兴得不得了。聪明街拿干红薯片当钱使，一片干红薯片等于一片金叶子。聪明人觉得这娘俩很有钱，跟有钱人打交道留交情不吃亏。他们决定送王开明母子一匹好马，这样赶起路来快 一些。他们还拿了些金叶子换他们母子的干红薯片，这干红薯片是最好的钱。聪明街用它当钱真是聪明，这种钱平时可以当钱花，救急时可以当粮食饱肚子。金钱银钱铜钱，哪一个钱能吃？
王开明让娘骑马。大姨妈骑在马上走了一程，说是头晕了只好下马。母子俩只把干粮行李让马驮着，赶马前行。又 一日，母子俩到了个比聪明街还热闹的地方，这就是洪市码头。这地方人走路脚步不响，口袋响，口袋里都是钱，银钱 响，纸钱也响。衣服响，皮鞋也响。这些人跟聪明街的人不 一样，不用后脑勺说话，他们用下巴说话，他们个个鼻孔朝天，等天上掉下金元宝来。这些人一个个品相十足，男人是 男人味，女人是女人味。老人不吐痰，不养狗，养个年轻女 子陪走路。孩子不叫娘，叫哎哟妈咪。
王开明母子看洪市码头热闹如戏，心里欢喜。好看的地方都是戏，吹拉弹唱热闹得很。人们见母子俩和一匹马，以为是耍戏的，又不见有一只猴子和一面锣。这洪市码头的人 有见识，他们认人先认马。见母子俩衣裳不堪却有一匹好马， 想他们来历不凡，不是来耍把戏的，可能是暗探，查税，查 赌，查鸦片。这地方是赵常大都督的天下，中央政府管不着， 管他什么探。早些时候也来过暗探，吃饱了打了几个饱嗝就 走人了。三川半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赵常一句话。
王开明母子过了一家饭馆，那香味让他们记起一天没吃饭很饿了，想进去吃饭，不知道人家是收金叶子呢，还是收红薯片？
里面有一吃饭的女子，见有人带马来吃饭，很是稀奇。 打量来人很是眼熟。母子俩一见女子，也是眼熟。大姨妈想起那是一位要饭的女孩，给过她几个红薯的。那女子也认出了母子俩，起身领母子俩进去入座。女子又招呼店小二把马拴了。
女子又点了几个菜，请母子俩吃饭。王开明不敢多看那女子，只是低头吃饭。大姨妈多看了女子几眼，只说姑娘原来这般漂亮，仙女一样。吃了饭，女子领母子俩到一僻静的茶楼喝茶说话。问起母子俩怎么到这边来了，大姨妈把母子俩这回出来找姑奶奶七红的事说了。姑娘说，你娘儿俩有这门亲戚就早该去认，不必受那么多穷苦。七红她老人家可是三川半的大人物啊。
大姨妈又问起姑娘靠什么亲戚在这热闹地方安身？可是嫁了个好人家？
姑娘便从头说起，死了爹娘，在外乞讨，后来被一好心 人家收留。后来有仇家杀了人，烧了屋，把她卖到这儿来了。在藏春院做事。大姨妈问，那藏春院是医院还是戏院？姑娘 做什么事？姑娘说，就是——就是陪男人，卖身。大姨妈 说，那好那好，比讨米强，卖身好，卖身好。姑娘说，贱命。 大姨妈才知道刚才话说得不对，便打了个岔，问姑娘芳名。 姑娘说，我叫如是，原先也算是个体面人家，爹爹是个教书的，得肺病死了，娘不久也死了。自小学得琴棋书画，也想嫁个体面人家，却不想落这般地步。
大姨妈说，姑娘是该嫁个体面人家。
如是说，我现在不是自由身，等我赚够了钱，把自己赎出来。 大姨妈叫王开明把那些金叶子拿出来。大姨妈问如是姑娘，不知道这些当不当得钱，如是姑娘拿去买回自己的身子。
如是看了那一堆金叶子，说，这么多金子，买十个如是也够了。只是我哪敢收你老人家的厚赠？日后怎么还你？
大姨妈说话不拐弯，对如是姑娘讲，这些东西是聪明街的人给的，几把红薯片换的，不值什么。如是姑娘用得上就拿去用。我这儿也没娶婆娘，等如是姑娘有了自由身，我让姑奶奶七红做大媒，娶你做我家儿媳妇。如是姑娘也不要担心，我这儿子也不蠢，日后有他姑奶奶七红调教，也会有个好出息，有个养家治家的本事。不瞒如是姑娘，他爹以前也是官。怕仇家来找，我娘俩住岩洞，装蠢子。
王开明听娘说自己不蠢。以前逢单日蠢，逢双日聪明， 把人搞蠢了，他现在觉得自己不蠢了。他望了望如是，如是 对他笑。如是说，老人家讲哪里话，我只怕配不上。王开明又望了望娘。大姨妈说，我们把亲事定了。你拿这些金叶子 给人家，一手交钱，一手拿回自己的身子，到姑奶奶七红家 找我们母子。如是姑娘起身敬茶，认了婆婆和丈夫。王开明 也一时变得聪明活跃起来，拿茶敬过如是。
三个落难之人，人生遭际，命运多舛，母子做蠢人，女子做贱人。天上人间走一遭，看过世情，历过世事。知苦知甜，知冷知暖。练成人心。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命运来由，从来不能就这么算了。如草木冬枯春发，又花闹似锦。有根就能发芽。
如是姑娘得了金叶子，对藏春院妈妈说要从良嫁人。给了妈妈几片金叶子，妈妈甚是高兴。置酒庆祝如是姑娘从良， 约了众姐妹。如是姑娘又拿了些散钱，分给众姐妹。第二天， 如是姑娘便搭了船，去追王开明母子。
门人报七红，有客人来了。七红出来，见是娘家人，喜出望外，她原以为娘家人死绝了。
七红将大姨妈母子引荐给赵常，说来王开明的老爹正是赵常父亲赵流官的部属。
好酒饭招待了，七红安排母子上房住下。叫人侍候洗了热水澡，母子俩把岩洞里的臭气洗掉。早有人送上好衣服换上。
大姨妈在姑奶奶七红家四处打看，只叹，好大屋，好住处。
王开明一夜未眠，想着洪市码头遇上的如是姑娘，又想着老家的红薯是不是叫野猪吃了。
姑奶奶七红要留母子多住些日子。大姨妈听出多住些日 子，那还不是要让他们走人？
大姨妈说，姑奶奶，你家这么大的屋，扫屋也要人，我就帮你扫屋。我儿子也可以帮赵大人看马。
七红说，我要你们多住些日子，是还没给你们安排好。 我要给你们盖一栋屋，再置些田地。你们母子有个安身之地， 你们是我娘家人，哪能当佣人使唤？
大姨妈听了眉开眼笑。对七红说，姑奶奶，那好那好， 钱我这里有些，不够的话你再添上。
大姨妈拿金叶子给七红看看，说起聪明街的事。七红看了那些金叶子，都是些纯真金的古钱。
七红说，那聪明街的人确实聪明，三川半用的水车、风车、火药枪，都是他们制造的。那里的人脑子好，最会想新办法，他们后来就想到造钱，自己造钱自己用。他们今天拿这样东西当钱，明天拿那样东西当钱。搞来搞去，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什么东西是钱。他们想钱把人想疯了，不过他们不缺钱。
大姨妈问，值钱吗？
七红说，够买一坝田。
一 玩的、用的和展品......................................................3
二 他的姓名成为谋杀......................................................5
三 赵常..........................................................................9
四 天和地..................................................................... 15
五 种植........................................................................ 18
六 满人........................................................................ 28
七 月饼........................................................................ 32
八 草木世界 ................................................................. 35
九 归去来..................................................................... 38
十 行走的尸体.............................................................. 40
十一 火笑..................................................................... 44
十二 手指的想象力 ....................................................... 48
十三 不做官，但是——做什么...................................... 50
十四 女人香 ................................................................. 54
十五 龙二的月亮........................................................... 56
十六 利害..................................................................... 57
十七 干爹、干儿、把兄弟 ............................................. 59
十八 好地方 ................................................................. 62
十九 国中无国.............................................................. 67
二十 这一节原本空缺.................................................... 73
二十一 一些人一些人一些人……................................... 73
二十二 赶尸的龙二又冒出来了：“我就是那样一只蚂蚁”. 76
二十三 洞里彭锭........................................................... 80
二十四 一本关于种植的书 ............................................. 82
二十五 青黄不接的日子 ................................................ 88
二十六 人熊和洋人 ....................................................... 92
二十七 三川半向何处去 ................................................ 97
二十八 屠刀成佛......................................................... 100
二十九 快乐福地......................................................... 104
三 十 大药方............................................................ 106
三十一 天香 ............................................................... 110
三十二 妖风 ............................................................... 113
三十三 聪明日子聪明街 .............................................. 117
三十四 那些野猪......................................................... 126
三十五 好亲戚............................................................ 129
三十六 三川半纪事 ..................................................... 138
三十七 热闹 ............................................................... 139
三十八 那些草的味道.................................................. 143
三十九 药性药方怪事怪病 ........................................... 149
四 十 三川半生事 ..................................................... 155
四十一 三川半的岳母娘 .............................................. 165
四十二 普通事物......................................................... 171
四十三 三川半的日头.................................................. 176
四十四 湘雅 ............................................................... 184
四十五 使我嫁妇无颜色 .............................................. 188
四十六 和穷人一样吃饭 .............................................. 194
四十七 岩板上呀开哎花呀岩板上啊红 .......................... 199
四十八 三川半人民的情况 ........................................... 211
四十九 州长 ............................................................... 218
五 十 亮瞎子............................................................ 224
五十一 赵常 ............................................................... 235
五十二 村长的牛不见了 .............................................. 239
五十三 把蛋蛋劁掉会怎么样........................................ 243
五十四 谷................................................................... 251
五十五 穷................................................................... 259
五十六 霉玉米............................................................ 264
五十七 一些品种......................................................... 268
五十八 人可以嫁接吗.................................................. 270
五十九 一块亮晶晶的东西 ........................................... 273
六 十 有种东西叫基因 .............................................. 276
六十一 信使 ............................................................... 28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