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台风天》出版五年后,陆茵茵推出全新短篇小说集,收录新作十二篇
和作者一起,在五年内默默生长,长出十二颗果子——从最初不敢承认自己是个作家,不说“全职写作”,以“无业写作”糊弄过去,到慢慢认可与珍视独立写作者的身份,用了五年;从想写点不一样的东西,做各种语言实验,像在练习本上画出潦草划痕,到找到恰切的发声方式,用了五年;从写到一半就开始紧张,觉得这座山一定翻不过去,到忘记写到一半,只是耐心、细心地写,用了五年。
◎ 一系列关于表演性的提问,一次自我探寻与觉醒:我是谁?谁是我?何为假?何为真?
从他人与自身窥见表演性,探寻模式背后深藏的目的,抵达对自我的理解和释然,告诉世界也告诉自己我是谁——这个被叫作我的“我”,究竟是什么?这股想冲破身体、不受控制的蛮力,究竟是什么?忘记角色,卸下盔甲,“我”还剩下什么?身体是牢笼,也是沃土。如何不被模式化的惯性束缚,找到自己,确立自己,放下自己,成为一个真的人?
◎ 十二篇故事,十二个人物,穿梭游历于十二座生活剧场
在《母亲说》中,母亲以爱为名要挟她,企图将她捏成她不是的样子;在《安迪哇猴儿》中,敞开的心扉瞬间关闭;在《纸牌》里,他无法接受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在《表演者》中,他看不清别人身上似有若无的表演性;在《金》里,她承受强势人格暴力的挤压;在《地下室》里,她面对心爱之物终将化为齑粉的失落感……
◎ 由个体出发,书写人人共有的情感与体验
从具体可感的人事物出发,以写实之笔,描绘每个人都可能遭逢的处境;然后不知在哪个转角,轻轻一跃,跃入抽象与象征之境。时而也潜入无意识幽深的海底,为晦暗不明、少被描述的事物赋予形体。
◎ 作者亲绘封面插画,专色印刷
一个不那么具象的女孩背影,黑色头发下方浮动着一座山。山尖锋利,而山坡是绿色的,被生机勃勃的植物覆盖。亮蓝色的背景仿佛情绪流动。手上画着一枚眼睛,观察着她,也被她观察。
l 跟小翁说的时候,情况很不一样。那是在半年以后了,又坚持半年,他天天都睡不好觉,夜里失眠,站在阳台上想心事。小宋躺在他身旁,什么都不说,他也不知道是因为她懂得体恤他了,还是像他一样,已经累了。开公司整整两年来,他没睡过一天好觉。打工的人,只要在固定的上班时间做好分内事就万事大吉,没什么精神负担,而他却永无尽头。做得好无非是应该的,做不好就别想睡着。他想,人是不是没什么追求才比较好,活得安心,过日子过日子,日子是给那些平平静静普普通通的人过的,虽然没劲,但很踏实。其他人,想出人头地的,想发财的,想成名的,憋着一股劲必须做点什么来改变命运的,都已经没法过日子了,要搏命。
l 我低头找鞋。再起身时,一股清冽的,悬空的,后来我称之为流水般的失去感的物质(或非物质?)穿过了我。我不确定它和波浪有没有关联,只感觉摇摇欲坠,不能再站在箱子上了。向下俯瞰,所有东西都显现出些微怪异。暗灰的水泥地,仿佛用2B铅笔涂抹过的,深深浅浅的颜色。角落里聚集起一簇簇绒毛。被我丢在一旁的书,书箱,箱壁言之凿凿的数字,从无序中强行建立的秩序,秩序带来的安全感,箱子里被我折叠和保护起来的无数物品—微波炉,烤箱,热水瓶,画框,墨镜,衣服,印深蓝细树枝的碗,洗衣粉,泡澡粉,沥水架,不再流行的微单相机,拍立得,过期胶片,铁皮机器人玩具,发条青蛙,日式线香,茶杯,酒杯,杯垫,咖啡胶囊,100%大豆蜡烛,靠物理原理把精油震荡出来的扩香仪—千奇百怪我用钱交换,以为等哪天回来还能接着使用的林林总总,组成了我过去的生活。这生活已经破灭了,或者不带褒贬地说,转换了,而它们还在。
l 距离这场对话,已经过了两年。这不是普通的两年,但放诸生之长河中,没什么是特殊的。两年间死了多少人,因为疾病,意外,衰老,或者天外飞来一个无端端的巧合。我更信命,不相信巧合,死亡看似飘飘忽忽随意降落在一个人头上,其实经过精密计算。怎么计算的我就管不着了,有智慧远高于我千万倍的宇宙计算机。一介人类,不必多想。时间悄无声息地流走,以它的方式改变了我。我自认为比从前冷峻、坚韧,更能承受生命的毁坏与变动。还没发生什么重大事件来检验,回老家后,我的生活一直很平静。在平静无波的遐想中,我愿意做一个勇者,理直气壮地活,活得强健,茁壮,坦荡。
表演者
阿全叫阔叶草阔叶草。他们最初在交友软件上认识,约出来见了一次面,喝咖啡。喝完站在店门外,阔叶草问,要不要去我家再喝点东西。喝什么,酒?阿全想。但这时候没有人在乎借口。他只是喜欢琢磨人在口不择言时,到底随手摘选了哪些字。
好啊。
于是走路,上楼,关门,拉窗帘,两个人就翻滚在一起。不不,阿全先洗了澡,也让阔叶草洗了,他有洁癖。所以之后如果方便,他们通常去他家,因为他说,其他人的床单上有股难以描述的味道。
阔叶草和她的名字一样,心开阔粗疏,对身体发肤触碰到的人事物不敏感。做完以后,她从冰箱拿出一只蓝莓蛋糕,撕开包装纸,递给阿全。吃这个。没想到阿全脸都绿了。顺着她不熟悉的责备眼光往下看,蛋糕长出霉点,埋没在青紫泛白蓝莓丛中,她没发现。为了讨好阿全,她从网上订购了一瓶薰衣草精油,洒在枕头被单睡衣上。等阿全再来时对他说,薰衣草哎,助眠。阿全骄矜地单手支撑坐立起来,仔细嗅嗅。薰衣草有几百种,只有一两种真正助眠,你买的不是。
在阿全这里,阔叶草体会到彻底的挫败,这对她来说前所未有。她以前的男朋友,大家叫他崇哥,对阔叶草言听计从。他在一所重点小学做数学老师,一路在好学生中长大,现在继续教好学生,正道走久了,羡慕起阔叶草不良少女的派头,死活把她追到手。阔叶草对他丢丢掼掼。每个月总有几天加班,阔叶草和同事们熬到一两点,从不晚睡的崇哥红肿着眼睛来了,手里提着两大袋麦当劳,在办公室发一圈,然后像一只温顺的小狗,趴在阔叶草身边打瞌睡。司机兼外卖员。你家崇哥好好哦,女同事说。让给你啊,阔叶草说。
快谈婚论嫁了。阔叶草很奇怪,男人怎么都那么猴急,急着要电话,急着上床,急着在你无名指上拴一枚戒指。她还没玩够呢。领了证也可以继续玩,崇哥说。那领证干吗?领证嘛,很多事情就敲定下来,不会变化了。哦,原来要把你锁起来,摁在地上,戴着镣铐跳舞。
阔叶草越逃,崇哥就越积极,每周往公司送花,隔三差五发红包,1314,214,999,520,情人节女王节儿童节重阳节都把她祝福一遍。知道她喜欢林宥嘉,特地去学《说谎》, 很别扭地在KTV唱,可能我浪荡,让人家不安,才会结果都阵亡。
于是就阵亡了。去挑戒指,阔叶草非要蒂凡尼一克拉六爪铂金钻戒,十五万。崇哥说是不是贵了点,这玩意儿不实用,把钱留着,以后过日子吧。阔叶草转身就走。崇哥第一次犹豫了,没追上去,回家后父母煽风点火,怀疑她看上了他的钱。那边一泄气,阔叶草立刻退婚,崇哥就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好可惜哦,同事们说,以后没有加班零食了。阔叶草松一口气。
其实她不爱钱,也不是不爱,就无所谓。她家里做生意,开面店,每天忙进忙出,钱从没少过她的。对一块人工切割八面玲珑的石头也没有太大感觉,唬人的罢了。她想起有个公众号写的,如果你潜意识里不接受一个人,就会在现实中创造障碍。她承认。她作天作地,确实是因为内心深处无法真的接受崇哥,又不想说出来。
演技太好,差点把自己都骗了。
而阿全不一样。从阿全隔着咖啡杯微仰的头,淡淡笑容,有所保留的应答,她就能猜出来,这个人不接受她。约会五六次,阿全没提过他们什么关系。阔叶草凭经验,知道如果发问,在这场角力赛里她就输了。她不问,做一只勤勉的小蚂蚁,把她的私人物品一点点往阿全家搬运。两双鞋,几条内裤,洗面奶,护发素,宽窄圆扁不同接口的充电器,还有被阿全教训以后,重新买的真薰衣草精油。阿全注意到她在偷渡,没揭穿她,反正单身,不是不可以有一个女朋友。
只是让他坠入爱河很难,阈值高。对任何事情他都喜欢追根究底,十五岁实验性地和女同学谈恋爱,十八岁解锁性,二十四岁观察每一段关系由生到灭因缘聚散,越来越冷静。阔叶草身上有吸引他的东西,不顾一切往前冲的激情,浑不吝,粗枝大叶视而不见的能力,不受束缚,时刻可以从世俗价值观中跳脱出来。也有些地方让他不爽,上述所有划一条线,一旦逾越,优点顷刻翻身为沙砾,和他性格中吹毛求疵的一面滞涩摩擦,互相损伤。困难的是,他无法对她解释,她不会懂。
001 母亲说
025 安迪哇猴儿
049 纸牌
075 表演者
097 SUCK U
119 金
145 地下室
169 心之碎片
193 去杜莎夫人蜡像馆
223 大都会
245 三年级
285 那个叫heeeer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