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万密斋的人生道路上,除了父亲万筐,对他影响*大的另一个人是郧阳巡抚孙应鳌。
孙应鳌,字山甫,号淮海,又称淮海山人。贵州清平人,祖籍南直隶如皋。饱读诗书。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进士。官至南京工部尚书,谥文恭。著有《淮海易谈》《律吕分解》《律吕发明》《学孔精舍汇稿》《庄义要删》等。孙应鳌还是一位诗人和书法家,他写的《华山杂咏》十绝和《华山诗》八首等书法作品现藏于西安碑林博物馆。隆庆元年至三年(1567—1569 年),历任湖广右布政使、郧阳巡抚。
隆庆元年(1567 年) 孙应鳌任湖广右布政使,公府设在武昌城。孙应鳌只有一女,年5岁,长得活泼可爱,孙应鳌把她当成掌上明珠。不料五月份小女孩患泄泻病,上吐下泻,身热口渴,孩子一天天消瘦下去。孙应鳌夫妇十分着急,请武昌一位名医治疗。名医认为孩子患疳泻症,用补剂治疗;孩子身子更热,口更渴,消瘦更厉害,拖了2 个月,病情日重。孙应鳌夫妇急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他的部下也都很着急。有一位叫王滨江的黄冈人,懂医术,早知道万密斋的名气,便向孙应鳌推荐道:“孙大人,我的家乡有一位名医叫万密斋,快70 岁了,医道老成,曾经治好黄州府省祭许成仁先生儿子的咳血病,是当今儿科名医,何不请他来为小姐治病呢?”
孙夫人在一旁听说有如此高明的医生,急着说:“小女的病再耽误不得了,快把万医师请来吧!”
孙应鳌点头同意。七月十三日,王滨江急派两名差吏,带着他的亲笔信,连夜乘船至团风,由团风驿站转乘快马直奔罗田大河岸。万密斋得信后,收拾好随身物品,与两名差吏直奔武昌公府。
王滨江站在门口迎接万密斋。互致问候后,王滨江将万密斋引到客厅会见孙应鳌。孙应鳌见万密斋身材伟岸,身着白绸短褂、黑色长裤,宽额,一双深邃眼睛炯炯有神,一派儒医风度,第一印象不错,起身道:“先生一路辛苦了,请坐!”
万密斋迅速打量了一下孙应鳌,见他上穿提花对襟黑绸褂,下穿素绸长裤,瓜子脸,高鼻梁,眼神略显疲倦,忙施礼说:“不用客气,孙大人好!”
孙应鳌吩咐女佣将小姐抱出,万密斋首先察看小姐形色,诊脉后对孙应鳌说:“小姐久泻气虚,津液不足,因而身发热、口干渴;饮汤水过多,是脾受湿,而泄泻不止,肾愈燥,使得干渴更厉害。泻则伤阳,阴虚则发热。”
孙应鳌知道万密斋医理剖析颇明,便问:“用什么方剂?”
万密斋答道:“治疗的原则应是专补脾胃,促使津液分泌生成,因而应先止渴,渴止后泻才能止,而热就会自动消除。”
万密斋告诉孙应鳌夫妇,让孙小姐这段时间切勿饮水,而用大剂量的白术散煎汤,以汤代水,半天喝两次。万密斋认为,肺为津液之主,若肺金太燥,不能生水,便会燥渴不止,又用精制天花粉与葛根等分同煎,只服一次。孙小姐当夜渴减,泻微止。过了两三天,孙小姐渴泻俱止,精神好多了,但还有余热。
孙应鳌问万密斋:“万先生,为什么不用胡黄连、银柴胡退热呢?”
万密斋答道:“胡黄连、银柴胡药性苦寒,小孩胃气弱,易伤,故不敢用,只用白术散就可以了。”
如此治疗不到10 天,孙小姐的病基本好了。孙应鳌非常欢喜,便对万密斋说:“先生医术果然高明,别的医师治疗2 个月,小女泄泻病不见好转,先生治疗不到10 天,就把小女的病基本治好了。我想叫先生多留几日,以便早晚调理小女,以安慰我爱女之情。”
万密斋欣然同意。又经过半个月的精心调治,孙小姐热自除,体温恢复正常,又变得健康活泼了。
孙夫人抱出小女孩,向万密斋道谢。小女孩说:“感谢爷爷救命之恩!”
大家哄堂大笑。
孙应鳌大喜,又问万密斋病后调理的方法。万密斋推荐了参苓白术散方,介绍了药性药理,做成丸剂,按时服用。孙应鳌又问万密斋读书情况,万密斋如实以告,孙应鳌因此更加敬重万密斋。
一日,孙应鳌请万密斋陪他喝酒,席间,两人谈得非常投机,孙应鳌问:“万先生您读过哪些书?”
“书倒是读得不少,‘四书’、‘五经’、诸子百家、诗词歌赋、律历天文,可以说都读到了。家世业医,参透《内经》《难经》,这是从医本源;熟记《脉经》,这是行医准绳;考证《本草》,这是开方剂药必须知道的。我还参考了张仲景、刘河间、李东垣和朱丹溪的有关著作。”
“啊,万先生读书破万卷呀,谁是您的老师呢?”孙应鳌惊讶于万密斋书读得多,接着问到他的老师。
万密斋答:“我就学于罗田巨儒张明道先生和胡明庶先生。张明道先生是嘉靖己丑进士;胡明庶先生是嘉靖壬辰进士,殿试探花及第,授翰林院编修。他们谙熟经史律历之书,可以说是学富五车之士。”
孙应鳌激动地说:“名师出高徒,万先生一定有不少著作吧?”
“我从6 岁开蒙,到33 岁离开县学,到英山县教两年书,这期间一直没有放弃儒学。对于经史律历以及诸子百家,我都感兴趣,曾经写过《诗经释疑》《论语注解》《孟子旁通》。从嘉靖二十八年开始撰著,医学著述计有《素问浅解》《本草拾珠》《伤寒蠡测》《脉诀约旨》《医门摘锦》《保婴家秘》等。以后我又三易稿,写成《痘疹心要》。”万密斋如数家珍,娓娓道来。
孙应鳌听到万密斋著述如此之丰,对他更加敬重。孙应鳌的文学修养,在朝野早负盛名,他的佛学造诣也很深,而万密斋旁通三教,涉猎百家,知书识理,故两人情投意合,相见恨晚,谈佛论道,引经据典,忘其形迹,可以说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十分投机。
酒过三巡,各有醉意。万密斋看到对面坐着的颇有文名的进士、官至右布政使的孙应鳌,想到自己的身世,脱口问:“孙大人,考进士很难吧?”
孙应鳌笑答:“说难也不难,说不难也难,能考上的人毕竟是少数。我先以《礼记》中乡试,后以《书经》中会试,算是一帆风顺,现在官做到湖广右布政使,我也心满意足了。”
万密斋已经八分醉意,嘴里喃喃地说:“还是做官好啊!”
孙应鳌听到后,也喃喃地说:“还是行医好啊!良医同良相,您治人无数,比我的贡献大呀!”
“哪里哪里,大人为一方之主,受到百姓爱戴。”
“哪里哪里,先生救死扶伤,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哪里哪里……”
两人完全喝醉了。
第二天醒来,孙应鳌又找来万密斋。两人见面,会意一笑,万密斋说:“昨天失态了。”
“酒逢知己千杯少呀!”孙应鳌说。
“大人找我有事吧?”万密斋问。
“找您当然有事。今年省城乡试,我是主考官,阅卷量很大,我在试场内不能出来,想留您到八月,以宽我爱子之心,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当然可以。”
听到此话后,孙应鳌很高兴,对万密斋说:“我在陕西做主考官时,因阅试卷时间长,用眼过度而得眼疾,若看书时间长了,眼珠就会发胀疼痛。
今年我又要当主考官,阅卷时间长,恐怕眼睛受不了,请先生给我开一方,我好调养!”
万密斋以八珍汤为主,去白术、川芎,用人参、白茯苓、甘草(炙)、当归(酒洗)、白芍药(酒炒)、生地黄(酒洗),加麦门冬、五味子、柏子仁、酸枣仁、黄连(炒) 减半,共十一味,呈给孙应鳌。
孙公看后,问万密斋:“万先生,为什么不用菊花、蔓荆子?”
万密斋解释说:“凡生眼疾,分外生和内生两种。因受风热而引起的眼病叫外生,适宜发散,故用菊花、蔓荆子、防风之类;因久视伤血而生的眼疾,应以养血为主,所谓目得血而眼自明。”
孙应鳌听了十分高兴,令人按方抓药,用药袋分装,共20 剂,然后用大箱子装好,于八月七日连同生活用品由仆人送入会试场所。孙应鳌吩咐义子孙还早晚陪伴万密斋先生,照顾好他的生活起居。孙还极聪明,又好学习。孙应鳌在四川作廉使时,叫孙还学习医术,孙还因此知医,尤其善于针灸。他很乐意与万密斋在一起,认为是提高医术的好机会。
孙夫人对孙小姐十分娇爱。八月十三日,天气极热,孙小姐看见家中有新鲜菱角,拿起来就吃,夫人未制止。因孙小姐脾胃尚弱,易伤生冷,晚上发喘,第二天面目浮肿,孙夫人大惊失色,忙叫孙还找万密斋。
万密斋至,先察看孙小姐形色,然后诊脉,叫孙还告诉夫人,千万不要着急,有密斋在,保孙小姐平安。
孙还问:“用什么方好?”
万密斋对他说:“以钱氏异功散为主治,加藿香叶以去脾经之湿,紫苏以去肺经之风,病就会治好。”
孙还依方抓药,小姐只服一剂,肿消喘止。孙还记下此方,备不时之需。
八月二十九日揭榜后,孙应鳌出场。出场后,他对万密斋说:“万先生所开的方十分有效,我在考场中,每天服一剂,虽然昼夜阅卷,眼不胀痛,也不生眵泪,一点也不觉疲倦。”
万密斋听后亦喜,遂记录为案。
孙还告诉父亲,万密斋治好了妹妹的浮肿病。孙应鳌见其方,知道万密斋用药简洁,药到病除,甚喜。对万密斋说:“此可作一医案。”又留万密斋住至九月十日。
万密斋在孙应鳌公府上住了将近两个月,治好了孙小姐的泄泻病和浮肿病,孙应鳌存感激之心,又通过交谈,知道万密斋不是一般医师,而是一位儒医。对万密斋在县学时受到歧视被取消诸生资格,孙应鳌感到有责任帮他恢复名誉。
隆庆元年(1567 年) 九月十日,孙应鳌接见罗田知县唐肖峰,当唐面,下发了公牍——札,奖励万密斋三件物品:冠带、儒医匾、白金(白银)十两。命知县唐肖峰执行。
札,是当时一种公牍。布政使司特定发给万密斋,罗田县官方必须接受,因为札不是一般的普通信件,具有权威性。冠带是布政使司赐给万密斋的衣帽,即儒学生员的冠带。
为什么布政使司要给万密斋下发文件和赠冠带呢?联系万密斋弃举从医的转折,我们就会找到答案。
万密斋在县学时,提前取得诸生(秀才) 的资格,招来嫉妒,遭人陷害,申告无门,百般无奈,不得不放弃诸生资格。作一个普通知识分子,万密斋离开县学已经36 年了。据《明史·选举志一》载,“诸生……其累试不第、年逾五十、愿告退闲者,给与冠带,仍复其身。”那些年老而无所成就的秀才,仍然可以穿戴秀才的衣服,享受秀才资格待遇。万密斋33 岁时“自弃诸生”,显然不在“愿告退闲者”之列,连老秀才的资格也丢了。
现在,布政使司和罗田县衙两级官府正式下文件,赐冠带,为万密斋恢复秀才身份,去掉了万密斋藏在心里头36 年的一块心病,证明了他的清白无辜,为他恢复了名誉,这在当时“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社会氛围里,对于一个传统儒学家庭来说,无疑是值得庆贺的一件事,是值得他大书特书的一件事。可见,在万密斋的心目中,冠带是极为重要的东西。
儒医匾是布政使所赐,比知县所赐儒医匾自然高出两等,这是十分荣耀的奖赏,使万密斋的医疗声望和社会地位更高。“居高声自远”,自此,万密斋的声名远播。白金是利市,因医术高明,万密斋得到的奖赏多,自不必说。
这是万密斋第一次去孙应鳌那儿治病,药到病除,剖析医理透彻,深得孙应鳌赏识。特别是万密斋谙熟儒学,旁通三教,具有很高的文学修养,孙应鳌更是找到了知音。两人都是饱学之士,从此成为至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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