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来了
天未亮，夜微寒。
借着从窗户照进卧室微弱的天光，可以看到一只猫伸出舌头，反复地舔着还在睡梦中的秦天明。他闭着眼任由猫舔着，好似心中贪念着梦中的那份柔情，似梦非梦地难以走出迷蒙，但又回不到原点，就这样迷迷糊糊地，享受着倾城的无边夜色带来的温柔。也是，在这多情的夜色里，人的灵魂可以放纵自己的心性，使生命得到畅意的释放，并且不需要为心里那点肆意妄为背上包袱。
过了一会儿，秦天明醒了。他心满意足地从被子里抽出手轻抚着猫的头，然后睁开眼与猫做了一个对视，起身打开床头的台灯，叫醒依偎在他身边的妻子老安。
“起床吧。”
“几点了？”
“几点也得起来啊。”
老安定了定神，一想对啊，今天是女儿秦依然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预产期。虽说她已经住进医院待产，而且女婿小孟陪在身边，她这个要当姥姥的能帮上忙的事不多，但是，女人生孩子是过鬼门关，是一次受苦受难，这个时候，作为母亲要站在女儿身旁加油助威！想到这里，她眨了眨眼，下床后，习惯性地走到窗前，把目光投向窗外。
远方的天际，一道紫云穿过灰色的云彩，带着微红的晨光正式登场，天边闪射出一道道黄铜般的光柱。一声声新生儿的啼哭，好似一声声号角，由远而近，由弱到强，唤醒了远处恹然春困的群山。
早晨来了，婴儿诞生了！
合掌祝福，一个新生命就是这样带着哭声，在亲人的欢笑声中隆重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在一家妇产医院产妇休息室里，产妇秦依然怀抱着婴儿坐在床上，家人围绕在她身边，但目光都聚焦在婴儿身上。
“好白啊！”产妇的小侄子秦奋分外欣喜。
母亲老安夸赞道：“你们看这小不点长得多美啊！”
秦奋问秦依然：“姑姑，能让我抱一抱吗？”
秦依然说：“宝宝还小，等长大了姑姑让你抱，让你陪她玩好吗？”
父亲秦天明把手中的照相机举过头顶，他要找一个制高点，把这幸福的场景摄入镜头，做到一个不少，留作永远的纪念。
秦奋问：“姑姑，是男孩还是女孩？”
秦依然说：“姑姑给你带来了一个妹妹，你喜欢吗？”
秦奋说：“我喜欢！”
老安说：“男的女的都是我们家的宝贝！也是我们家的女老大哦！”
秦奋说：“爷爷奶奶才是我们家的老大。”家人你一言我一语，欢快地笑了起来。
秦天明手中的照相机快门“咔嚓”一声，摄入镜头的是婴儿一双睁大的眼睛，她似乎在凝视着呈现在她眼前的陌生世界。
她看到了什么？围绕身边的这些人是与她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今后与她的成长、与她的生活息息相关。
秦天明照完相收起相机，转头望着新生婴儿，感慨良多，不由得回首自己的过往：年轻时，学习紧张却日有所获，工作忙碌却也事业有成，总之，有理想有作为有奋斗目标。现在退休离开工作岗位，从忙忙碌碌一下子变成无所事事，从年轻有为的家庭顶梁柱，变成了居家生活的老人，感觉人生从高峰坠落到低谷，生命从朝气蓬勃进人了老气横秋。儿子结婚成家另立门户，也有了孩子，女儿结婚后仍与他同住，虽然刚刚出生的外孙女也会给他的生活带来些许安慰，但年轻时气壮如牛的他，如今身体常有不适，也开始与医院打交道了，让他倍感郁闷的是，医生给他提了不少要求，美食受限，烟酒戒除。过去上班在岗，在当领导时，部下每天都要请示汇报工作，他也不时地发号施令，偶尔也有公务宴请和朋友聚会，谈古叙今。退休后这些事与他无关了，由忙人变成了闲人，由受人追捧变成了孤家寡人，茫然失措之时，他情不自禁地追问；难道说这就是我自己吗？难道说前世在忘川河畔有过相逢，又或是在奈何桥上也曾擦肩？或许生命的历程，就是在不断地经历转变中完成悄无声息的改变，比如熟悉的人会变得陌生。
但让秦天明感到有些凄然和不安的是，周围的许多亲人和朋友，退休后很快就变得老态龙钟，有的身材开始变得臃肿，脸上的皱纹日益增多。重要的是，有的身患疾病，因此隔三岔五总能听到自己熟悉的人离开人世。前几天，一个比他早几年退休的邻居，平时看着身体挺壮实，突然因胃不舒服，吃了东西不消化，就去医院检查。也没有查出什么明确的疾病，但两天后人就走了，一家人哭得死去活来。
秦天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想到自己工作的日子，没有波澜起伏，是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不温不火中平淡度过的。该提职了，他是这个拨次的最后一名，虽然勉勉强强，也总算有了一个职位和名分。该有好事了，比如公费安排出国，凡是别人愿意去的地方，他知道不会有他的份儿，只有那些贫穷落后没人愿意去的国家才会轮到他。其实，从他内心来说自己也不愿意去，因为开不了眼界，没有可看的，也没有可学的。但是，对于他来说没有挑肥拣瘦的机会，他听命去了，像执行任务一般，轻车简从，回国时行囊空空，没有带回名牌包，没有带回名牌表，更没有带回名牌衣赠送亲朋好友或同事，或自己留作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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