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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一个深秋的早上,雷公山的汉子牛二吕,抱着高烧不退的儿子牛三品心如刀绞。看到生产队长牛丰收提着铁皮广播在坡上喊出工,他将儿子交给愁眉苦脸的老婆谢七娘,准备出早工。谢七娘脸皮猛地抽动,一下子哭了:“你走了,我怎么办?”
牛丰收的声音从铁皮广播里嗡嗡发出:“社员同志们,咳咳咳……社员同志们……”
他没有喊完就停了下来,一点声响也没有,仿佛一口痰堵在喉咙里。他看到坡下的仓库门敞开,脑袋嗡地响了,还摔了一跤,压扁了铁皮广播。他爬起来飞奔而去,哇哇喊叫,还没有跑到仓库,便喊出担心的事情:“仓库被盗了。”
与其说他张牙舞爪地喊叫,不如说他歇斯底里地哭嚎,他还捶胸顿足。
拿着农具等待出工的社员和赶着牛羊的伢子,见他慌不择路,都大笑不止,大声喊叫。
果不其然,生产队仓库被盗了。牛丰收一遍遍说:“整间粮仓都掏空了。”
社员都围拢过来,也有老人和小孩。几位不怎么出门的老汉,拄着拐杖蹒跚而来,小脚老阿婆不甘落后,哭喊着要人搀扶过去。瘫痪的茂林爷爷,努力爬到能看到仓库的地方,将手搭在额头上,来回晃动脑袋。
牛丰收和几个生产队干部,还有装仓的晒谷员聚在一起,嚼舌根似的说了很久。他们得出结论:稻谷丢失有五百斤之多。
男人的咒骂和女人的哭喊愈演愈烈,仿佛村里遭受灭顶之灾。一个老妇人痛哭流涕,双手拍打地面,弄得尘埃弥漫。女人哭天喊地,都想在悲伤的氛围里独领风骚。单身汉牛老三坐在地上哭喊,发现只有身上的破旧裤子,赶紧爬了起来,随即双脚踢着地面,弄出嚓嚓的响声。伢子看着家里人丧失理智,羞怯地低着脑袋。
在会计牛二吕提醒下,牛丰收准备挨家挨户搜查。他说:“这不像钱,随便能藏个地方。”
听说要搜查,大家都很紧张。男人心里有数,自己没有偷窃,但不能排除家里其他人。女人心里没底,比男人更着急。有人悄悄询问自己的男人,还有长大的孩子,也看着丈夫的兄弟。伢子们惶恐不安,赶忙招呼食草的牛羊,有的在路边割草。细伢子牛立光脸皮抖动不已,呜呜地哭,因为他爹名声不好,时而小偷小摸。
牛丰收让牛二吕带领大家出早工,牛二吕却骂骂咧咧,非要揪出窃贼。牛丰收还没有做出安排,他就领着牛建华走向院子,挨家挨户搜查。许多人跟了过去,推推搡搡争吵不休。牛丰收想要大家都去出早工,嘴里却说:“从我家开始搜查。”
大家都停下来等他。牛二吕让他走在前面,说队长不会偷窃:“打死我也不相信。”
大家齐声附和,喊口号一样。他们没有改变主意,依旧走向牛丰收的房子。几个年轻人跑了起来,似乎担心他家里人转移赃物。有人说:“我们相信你的人品。”
也有人说:“任何人都不例外。”
至于“队长应该带头”和“队长清白了,大家就会信服”,像集市一样嘈杂,不绝于耳。在牛丰收家里,又有人这样说,也不怕牛丰收老婆李淑英生气。许多人在牛丰收家看一眼就走了,牛二吕也想离开,咧着嘴假装肚子痛,却被牛丰收留了下来。牛丰收领着他和牛建华在屋子里看来看去,像搜查别人家里。他反复说:“仔细看,帮我证明清白。”
牛丰收点着油灯,又打着火机,将屋里照得通亮。他又说:“稻谷可以分开存放。”
他们认真检查,如同寻找蚂蚁。牛二吕面露难色:“那很难找到了。”
他们连老鼠洞也不放过,牛二吕将小树棍伸进洞里,掏出几粒谷子。他捡起空谷壳,放在手上看了很久,像看着珍稀物种,可是大家认为:他判断是不是仓库被盗的谷子。
牛丰收黑暗的储藏仓角落里,有一窝蜜蜂,下面有一只木桶,能装几担稻谷。牛丰收还没有提醒注意蜜蜂,牛二吕就急匆匆地走了过去。他被蜇得咿呀叫唤,抱头鼠窜。牛建华没有挨到蜇刺,却跑得很远,跑掉了鞋,摔了一跤。门外的土狗和花猫仓皇逃窜,将鸡鸭赶得嘎嘎叫唤,扑啦啦乱飞。牛丰收非要他们去木桶里查看,牛二吕一番犹豫后,就披上蓑衣,戴着斗笠,用破烂衣服捂着脸,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他没有说里面没有谷子,而是大声哭喊:“衣服里有蜜蜂,蜇了好几下。”
李淑英很生气,却没有骂人,只是表情难看,像孕妇难产。看到红薯地窖上的新盖板,她要整治牛二吕,让他记住队长家里不能随便撒野。她悄悄取下新盖板,换上断裂的旧盖板。她将牛丰收挡在外面,将装着鸡饲料的筛子交给他。牛二吕要搜查地窖,却没有踩踏上去,而是站在旁边东张西望。他盯着碗柜看了很久,得意地笑,仿佛里面藏着谷子。李淑英惴惴不安,情急中喊出:“你自己拿碗倒茶。”
牛二吕往前跨了一步,还没有说声谢谢,就晾恐地喊叫:“哎哟……”
他掉进地窖里,破口大骂,也说:“里面啥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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