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以后气温骤降,已经下了几场大雪。狭窄的楼道里无人清理,鞋底带进来的雪化成水,又冻成冰。
这一片人杂,住的是一梯几十户的蜂窝楼,没人用得起暖气,屋里屋外温度差不多。
五点不到,天还漆黑,103室走出来一对四五十岁的夫妻。男人叫王松,穿着破旧的军大衣,女人叫陈巧玉,穿着掉色掉成粉色的红棉袄。两人正准备骑着门口的电动三轮车到早市卖菜,没走几步一声脆响,似乎是玻璃瓶子砸在了铁门上。
陈巧玉吓了一跳,赶紧回头,冲着自家隔壁看去。
王松戴上雷锋帽也跟着看了一眼,说了一声:“管不了,走吧。”
陈巧玉拿出原本插在棉袄袖子里的手,忧心地说:“别是又在打孩子吧。”
王松催促:“赶紧的,一会儿被别人占摊了。”
“洗脸!我让你洗脸!”
陈巧玉刚要走,耳边就传来一句句带着脏字的怒骂。
“你要什么脸?!洗干净去勾引谁?我呸!我让你洗!洗!”接着又是“咣当”一声,像是装了水的铁盆摔在地上。
陈巧玉站不住了,不顾丈夫反对走到104门口,抖着手敲了敲门:“乐……乐乐爸……这……这大早上的,怎……”
“滚!别多管闲事!啊!你敢咬我!让你咬,我打死你!”
陈巧玉不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刚要继续敲门,手上一空,生锈的铁门被猛地拉开,黑漆漆的房间里迅速跑出一道身影。陈巧玉急忙让开,生怕挡住他的去路,刺鼻的酒气迎面冲来,云锦鹏挥着拳头就要冲无辜的陈巧玉砸去,王松顺手抄起门口的扫把,用家乡话骂道:“敢打我婆姨!你个坏人!让你打我婆姨!”
云锦鹏醉酒,双眼赤红,挨了王松的几闷棍站不住,骂咧咧地道:“多管闲事!给我滚!都给我滚!”
他又冲楼道口喊:“云乐!你敢跑!你再跑,我打断你的腿!”
陈巧玉见他醉倒在地,急忙跑到外面。这一片的建筑密密实实,楼间距窄得只有一辆小型三轮车宽,陈巧玉穿过杂物堆积的细窄胡同,追上一个穿着单薄校服,背着卡通书包的人。
“云乐,乐乐!等等大姨……”
云乐听见声音,没有回头。他脚下不稳,看起来有些跛,陈巧玉加紧脚步追上他,从怀里掏出一半还热乎的烤红薯,抬头递给他时,突然就怔怔地红了眼圈,呜咽道:“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云乐脸上湿漉漉的,往后退了半步,看着闷声流泪的陈巧玉,睁开那只被玻璃划破眼角的眼睛,说:“我先走了,今天值日。”
陈巧玉慌道:“眼睛,眼睛不行,走,跟大姨去医院。”
云乐躲开她的手:“不用,还没瞎。”
陈巧玉着急:“伤着眼睛不是闹着玩的!你快听话,跟大姨去检查检查!”
云乐说:“不用了。”
陈巧玉说:“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
云乐透过遮眼的刘海看了看她,侧着身从她身边经过,直白地说:“去医院花钱,你和王伯有钱吗?眼睛可大可小,一通检查下来怎么也要几百元。”
陈巧玉一怔,瞬间局促起来。她没钱,不仅没钱,家里还有两位患病的老人、一个即将上大学的儿子。两口子进城里起早贪黑地卖菜,为老的筹药费,为小的攒学费,省吃俭用,能花的没有几个子。
陈巧玉是个热心肠的人,可即便她心肠再好,在贫穷面前也不如一张红票子。她要是孑然一身,这孩子有个什么,她倾家荡产能帮就帮,可她也不容易,除了手里这半块快凉了的烤红薯,什么都拿不出去。
陈巧玉心里难受,眼泪粘在睫毛上冻成冰。她转过头,面对只穿了一件校服外套的瘦弱孩子,抹了把眼泪,走上前,把烤红薯塞进他那个看起来脏兮兮又年代久远的卡通书包里,转头去找骑着三轮等她的王松。
王松瞪她:“让你多管闲事,那崽子不领情!”
陈巧玉戴上围巾,坐上车,哽咽道:“走吧,别被占了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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