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终于过去,虽说也有倒春寒,但毕竟已是春回大地了。
惊蛰刚过,成都平原就暖和起来。金牛大地上,和煦的春风拂面而来,绿了路边的小草,壮了田里的嫩苗。绿油油齐腰深的小麦正在孕穗,油菜已忙着开盘吐金了。蝶形的胡豆花涂着美丽的紫斑在枝叶间探头探脑,绿茵茵的紫云英迫不及待撑出的紫红小伞,将草坪似的田地打扮得如烟似霞。几场春雨过后,牛堰河水涨了,它浸着清新的泥土气息,混着新鲜的青草味儿,汩汩地向东流去。牛堰河畔,农家院旁,榆树、枫杨、皂荚树刚披上新绿,而性急的柳枝早已在微风中婆娑起舞了,其间还点缀着粉红的桃花,紫白的泡桐花,雪白的李花和梨花。春天这位艺术大师,不等人们回过神来就变换了大地舞台,接下来,不知是婆娑的柳枝要演奏一曲柔美的田园牧歌,还是灿烂的繁花要演出一幕令人捧腹的人间喜剧?
这天太平镇赶场。
牛堰河畔的太平镇是座具有上千年历史的古镇。北宋初年,当地官员为了让百姓安居乐业,组织民工开槽筑堰,修建一条人工河,引阳江河水灌溉这一带的农田。因修建时挖出一头石牛,便取名为牛堰河。后来遗留下来的民工住宅逐渐形成了一个场镇,当时叫河边街。明朝永乐年间这里出了一个进士,遂更名为太平镇。“太平”二字出自《汉书·王莽传上》,“天下太平,五谷成熟”,百姓企盼这人杰地灵之地永远无战事,年年得丰收。由于这一带土地肥沃,水源充足,盛产优质稻谷,过去太平镇曾是成都平原上一个著名的米市。每年秋季新米上市,成都、内江、绵阳等地的米贩粮商便纷至沓来,大车小车装得满满的,推的推,拉的拉,将雪白优质的新米运往各地,有的还从水路运到重庆呢。新中国成立后,粮食实行了统购统销,大宗的米市交易终止了。这几年打击投机倒把,连米市都取缔了。不过,农民仍然要到场镇上交易蔬菜、畜禽、农具、种子、饲料等,还要购买百货、五金、副食品什么的,每到赶场天,场镇上依然挤得水泄不通。
九点不到,曾家富已经在太平镇东场口摆好了摊子。
夜里下过一场小雨,人们踏着湿漉漉的地面陆陆续续朝场口涌来。提篮子的,背背篼的,担挑子的,推鸡公车的,拉架子车的,几乎都装载着各种农副产品。也有三三两两空着手来赶耍场的,还有用自行车搭人载物的,铃铛声一路响个不停。
两个农民走上前来,瞧了瞧他身边烧烙铁用的蜂窝煤炉子,又看了看湿地上铺的几张旧化肥塑料袋上摆的铝皮、剪刀、榔头后,才把手中的烂铝锅、漏搪瓷盆放在上面,说是赶了场才来取。一个大娘却直接把一个烂铝锅递过来说:
“小伙子,弄快点,中午我还等着它煮饭呢。”
“没问题!”曾家富接过大娘的烂铝锅,坐在小木凳上,两腿一并,围腰覆好膝盖,仔细打量后才说,“虽说洞不大,但周围都朽了。只补这个洞也行,就是用不到好久。如果换个底子,钱要贵点,你自己选。”
“换个底子要好多钱?”
“一元,明码实价。”
“那就换个牢实点的,省得又麻烦。”
“好的!”
大剪刀沿着底部麻利地走了一圈,黑黑圆圆的锅底就脱落了,果然又朽又薄。他选了一个厚实点的铝皮扣上,就叮叮当当地敲打起来。动作不轻不重,节奏不快不慢,不像在补锅,倒像在演奏一种打击乐器。悦耳的声音拉慢了一些人的步子,有的干脆不走了,不一会儿就围成一个圈。
“让开让开!”
突然的一声大吼惊得他抬起头,臂戴“执勤”红袖套的一条大汉矗立在面前,如同一口大铁钟直压头顶,他眯起了眼。
“收起来,收起来!打野摊摊都摆到街上来了,真是胆大包天!”一阵呐喊,三四个“红袖套”冲过来又形成了一个更小的包围圈。
曾家富没有动。
“还不快收!”大汉看他呆头呆脑的样子,一时性起,对准摊子就是一脚,圆圆的铝皮便稀里哗啦溃不成阵。其中一个铁环般滚动起来,飞快地朝街心逃窜,摇摇晃晃一阵,躺在了一个行人脚下。
那个行人立即将它“捉拿归案”。
曾家富死死抱紧铝锅,他明白,踢扁了是要赔大娘的。 正僵持着,草绿色军裤下的解放鞋大跨一步,一个没有戴红袖套的年轻人喝道:“看看你背后的墙壁!”
这声音不大却严厉,曾家富不敢看他,听从地转过身。围墙上,一条长长的红漆斑斑的老标语“千万不要忘记……!”的惊叹号上,他看见了一张新贴的通告,是加强集市贸易管理的,落款有区革委鲜红的印章。内容虽来不及看,但明摆着是违反上面的条款了,不然民兵咋来了,连书记都来了……
他垂下头,懊悔自己瞎了眼,这半天,背后大大的通告竞没有看见!
“你也太张狂了!摊子竟敢摆在这个地方!”大汉对着散开的铝皮又狠狠地踏上一只脚。
硬是霉起冬瓜灰了,不背时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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