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姥姥家
到了姥姥家,花朵就成了香油壶。
姥姥家不重男轻女,反而重女轻男。
到花朵娘这一辈,四舅学着他嬷嬷的话说,又是七个混账小子。三代人了,就生养一个闺女,就是花朵母亲。花朵母亲小时候还是个病秧子,是她爷爷用木轮车推着她到处寻医问药。花朵舅舅们常对花朵说,你娘也就是个闺女,是个小子的话,早不知投胎托生去谁家了。
花朵在姥姥家,同姥姥享受一样的待遇,吃饭的时候,是坐在炕头上的,放一个小炕桌,矮矮的,像趴着一只大乌龟。花朵拿筷子敲,姥姥说,小孩子不让敲桌子敲碗,要饭的才这样敲,吃饭还不能吧唧嘴,“吃饭打梆子,将来挎筐子”,挎筐子干吗,要饭啊。要饭的穿得破烂,拖着棍子,夹着碗,狗撵着咬,花朵怕狗,再不敢敲了。
妗子们给舀上饭端上菜,花朵同姥姥一起吃,不时有舅舅过来搛一筷子菜吃。
表妹小二妮儿拿着块窝窝头,在炕沿边蹭过来蹭过去,好像小猪挠痒痒。花朵把手里的饼撕了一块给她,她一接住张嘴就咬,花朵说,小心,别咬着手指头。三衿子过来,拽着小二妮儿走了。花朵听着小二妮儿的姐姐青青说,吃饼长孬种。
花朵的舅多,七个,一直到最小的舅娶了媳妇儿,才分的家,平时好吃的东西留给姥姥,放在炕北墙的龛里。夜深了,各人都回各屋后,姥姥让花朵把好吃的拿出来,两个人吃。她们吃得最多的是红星苹果,姥姥给苹果削皮,果肉姥姥吃,果皮花朵吃。姥姥把苹果皮削成花,肉墩墩的,这苹果皮吃在嘴里“咯喳咯喳”响,又脆又香又甜,花朵很幸福。煤油灯照的人影投在墙上,又黑又大,花朵就跑到姥姥的影里,从影里穿过来穿过去,哈哈笑,然后帮姥姥捶捶背,用小指头给姥姥挖耳朵,姥姥闭着眼睛,说这小指头好,舒服。
花朵姥爷去世得早,姥姥气管不好,据姥姥说,有一次炒菜,油着火了,油烟一下子扑向她,蒙了,醒来已在院子里,是花朵五舅把她拖出去,还灭了火。烟把姥姥的气管呛坏了,从此落下咳嗽的病根,从花朵记事起,姥姥就盘腿坐在炕头上,没事就喝水,也是压咳嗽,一个茶盘放在她面前,上面有茶壶、茶杯,茶壶里的茉莉花茶从来没断过,一旁暖瓶的热水从没断过。舅舅们知道姥姥的气管炎很难根治,就想方设法讨弄些吃了对气管好的食物,堆在姥姥面前,水果、糖浆、蜂蜜、冰糖等好吃的没断过。
姥姥平时喜欢盘腿坐在炕上,面向外屋门口,有谁进屋都能看到。花朵跟着学,拿一条腿压在另一条腿上,坐不了几分钟,腿脚就开始肿胀发麻,再久一点儿,就会觉得麻痛难耐,两条腿麻得像猫咬一样,下地都不会走路了。
姥姥喜欢逗小孩子玩儿,让小孩子唱儿歌给她听,然后她就从身边的罐头瓶里摸出块冰糖,递到孩子的小手里,孩子吃了糖会更起劲地唱。卧在炕沿前的狗跑到门外,姥姥眯着眼听得像睡着了一样。
姥姥还喜欢养鱼。舅舅们不但给姥姥买鱼缸养鱼,还直接在院子里挖了个大鱼池。面积有多大?花朵不知道,只知道五间屋的院子,除了在两边留出走道,余出的地方全用来建了鱼池,三舅是建筑工,用水泥把鱼池周边抹了一遍,防止渗水。半米深的水里种着睡莲、水葫芦,养着金鱼。
没事的时候,花朵她们几个小孩子陪着姥姥,去院墙南边一个湾里捞鱼虫子喂鱼。说是湾,其实就是村里下大雨往外排水的一个河沟子,多年雨水冲刷,渐渐宽阔了起来,以至于这个地方常年有一摊水,村里人习惯称其为湾。有水的地方就有生命。早晨,在湾边很容易发现鱼虫,鱼虫喜欢群居,浮游于水面,密密麻麻地把水面“染”成了棕红色。花朵他们带着自制的纱布网兜,把它绑在长长的竹竿上,看见鱼虫,几个小孩子轮流用网兜慢慢地反复捞捕。姥姥拿马扎坐在旁边,看小孩子们争抢捞捕鱼虫。
花朵把那根绑着网兜的竹竿抢占了,向左一下向右一下,竹竿弯着腰好像要折断的样子,那网兜在水里就是条大嘴鱼,把那些小小鱼虫吃进肚子里。很快,花朵两只胳膊发酸,累得不行,这才把竹竿给别的表妹表弟。
P3-5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