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作家张炜、著名评论家吴义勤、施战军、王光东联袂推荐!作者呈现出多种生活画面,从农村原野写到政府机关,又从僻地乡间写到大都市,善于通过各类人物平凡的工作和生活及交往片段,展示历史时代背景对人们社会生活的影响,展现人物的个性和命运。
油画
那天,几位朋友聚会。是个星期天的午后。喝过了酒从机关旁边的小酒店出来,路过机关大院门口,朋友B说,到你办公室去坐坐,喝喝茶。是二十几年的老朋友了,虽然一个城里住着,由于种种原因,平时却很少交往和联系。他说到家里去吧。朋友B说,你错了,到家里有什么意思,成天在家里窝着你还没有窝够?老婆孩子的,哪有我们在一起痛快,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和二十年前一样。
到了楼上坐下,门关上,几个人谈起来果然十分随便,嘻嘻哈哈,真是无话不谈。
不知怎么谈起了特异功能。前一段特别流行的传说,似乎都知道不少。什么耳朵可以认字,眼睛可以透视,比X光、B超还灵云云。
朋友B顿了顿,嘻嘻笑了两声,然后一本正经地提出一种假设:研制一种基因,注入男人体内,让男人们都长一双具有特异功能的眼睛,那世界该是一种什么样子?
几位朋友眼睛都瞪大了,为朋友B的假设骇住了。想想那世界该是一种什么样子。他也想了很久,是一种什么样子?男人都去犯罪,或者犯罪率大大降低?
无法想象,这荒诞透顶的假设!
谈笑一通之后,朋友们纷纷告辞。
送走朋友,他又回到办公室。难得这样放松,他想独自再待一会儿。
习惯地拉开抽屉,拿出市长昨天交他修改的讲话稿。一看到稿子他就坐不住,拿起笔就开始修改。干起来十分顺手,天黑下来的时候便已改完一部分。他舒了一口气,点上一支烟,靠在椅背上,又想起刚才朋友们一起谈论的玩笑。
那张脸可能就是在这个时候悄悄爬上那幅画的。
他似乎听到一点响动,像有人走进来,唰唰唰地,很轻。门却关着,他想可能是风声。便不去理它,仍旧悠然自得地吐着烟圈儿,眼睛漫不经心地盯住对面墙上挂的一幅大油画。
这是一幅很漂亮的油画,是秘书为他从省美术学院油画系一位有名的司马教授那里讨来的。一溜儿半浑半清的水湾,里边浮着一只鹅,抑或是只天鹅。主景是岸上的一片林子,正是秋末时节,枫杨树的林子,清凉而幽深,满地是厚厚的红的、黄的落叶,似乎刚有野兽饮过水从上边走过。天是蓝的,有几朵白云,让人感到林子没有尽头,让人生出钻进去游一游的欲望。他喜爱油画,尽管他不懂,却能自己体会一种意思出来,他喜欢油画那种酣畅、凝重的韵味。
看着看着,他的眼睛不觉瞪大了——那林子的西南角上似乎多了一块巴掌大小的东西,像一张脸。
他揉揉眼睛,确实有一张人脸的轮廓,不是十分鲜明。他便打开灯,那轮廓渐渐大了,而且越来越清晰,确定无疑的是一张脸,隐在两棵枫杨树之间。
他不敢看了,骇出一身汗。站起来向外走。想是自己酒喝多了生出幻觉。他推开门,走到走廊尽头,窗子没有关,凉风吹得他一阵哆嗦。楼层很高,向前平视可以看到大半个城市。天宇蓝蓝地覆盖在城市上空,整个城市灯火灿烂,宛若繁星闪烁。楼下是一条贯通东西的大马路,马路上是熙熙攘攘的人流和车辆。俯首往下看,他竟有一种超然的快感。
往回走的时候,他感到清醒了许多。想想刚才的幻觉,不觉哑然笑了。推门往里走,重新坐下,他竟有些不敢看那画儿了。但他还是抬起了头。眼睛一搭上那幅画,险些闭过气去。那张面孔更清晰地出现在那两棵树之间。更怪的是那张脸竟是他的办公室斜对过一个刚刚借调来的女秘书的脸!那是一张很漂亮的瓜子脸,颀长的下颌上有一颗绿豆粒大小的痣,那双大而湿润的眼睛从两棵树的缝隙往下看,目光古怪,从他的头顶贴着头皮射过去,让他感到不是看他又像是看他。他感到一阵面红耳热,心脏“咚咚”地跳个不停。
他不敢再看那画了。将黑的傍晚,整座大楼黑森森的,只他一个人坐在房间里,面对着一幅古怪的油画和不知什么时候跳上去的一副熟悉的脸孔。他从骨子里感到一种神秘的古怪气氛,这种气氛让他感到害怕,像一个人被抛到了荒郊野外。他想他应该赶紧离开这个让人发癔症的小房间。他慌忙起身向外走,慌乱中碰翻了椅子,他也没有顾上扶起来。
回家以后妻子还坐在饭桌旁等他。孩子们都在隔壁做功课。妻子见他回来赶忙接过他的帽子和大衣。他说了声“我吃过了,你自己吃吧”便往卧室走。妻子跟进来,他躺到床上:“我喝多了,头痛……”
妻子叹了口气,把泡好的茶给他端过来,放在床头柜上:“快喝点茶吧……”
他起身喝了口茶,对站在一旁小心服侍的妻子挥了挥手:“你吃饭去吧,我躺躺就好了。”
他真的感到头痛。太阳穴一蹦一蹦。一闭眼那画儿、那面孔便在眼前闪动。他感到自己堕入了一个无底的黑洞,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他睁开眼,瞅着灰白的天花板告诉自己那是幻觉,怎么会有那样的事?小时候听老人讲年画上飞下仙女的故事听得津津有味,长大了才知道那是糊弄小孩子和傻瓜蛋的把戏,这与那故事又有什么两样?
不是幻觉就是梦。可为什么偏偏是那个女秘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样一位漂亮、摩登的女郎谁都会喜欢,但平心而论,他并没有过多地注意她,更不用说费什么心思。她归副秘书长调度,又是刚来没几天。有时没人的时候坦白地讲他也愿多看她几眼,那也只是看看,并无什么非分之想。倒是那女的见了他时,水汪汪的一双眼便盯住他看,他知道那里边有尊敬、羡慕,又少不了巴结和奉迎,并不曾想过别的。
真的是梦?他清清楚楚记得是醒着的,醒着。即使是梦,也是个怪梦。
第二天,当他再一次推开门的时候,他竟有了一种近似下赌前的心境。鼓了好大劲才抬头看那幅画。他几乎绝望了,那个女秘书还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看得他一阵晕眩。想退回来,想到市长要的稿子,便硬撑着走到写字台前。难道真的撞鬼了?可那娘儿们明明活着。他眼盯着文稿,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他抓起电话,叫秘书进来。
秘书立在他的桌边问他什么事。
什么事,他竟不知怎么回答。不敢看秘书,也不敢看那画儿。“哦,算了,我自己来吧。”他努力地掩饰自己的尴尬。
秘书不解地看了他一眼:“那我回去啦!”转身就要往外走。
他赶忙叫住:“等等,”他吸一口烟,努力使口气随便些,“你,看看那画儿……”
“画儿?”
秘书看看他,看看那画儿。
“嗯,画儿,你看看。”
001 油画
015 寻找惠兰
032 雷电波尔卡
050 闲章
067 落霞
082 大水
100 山歌
122 蜜月旅行
141 五月花开
159 四重奏
172 涧
180 出岛记
185 杏树
192 苦恋·玉镯
202 空巷
206 玩笑
210 晕眩
230 良宵
241 老歌
257 落英缤纷
291 蝴蝶
308 舞蹁跹
330 粮食
342 恋歌
354 夏夜漫长
372 河套
378 绿海·绿海
391 白花
400 秋雾
411 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