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阿琳娜》收录的7部短篇小说均是残雪从其近二十年创作的作品中遴选,读者可从中清晰看到残雪是如何一步步将哲学的灵魂注入文学的躯体,与灵魂对话,与自己对话,在她的笔下,你将洞悉生命和世界的虚幻,看尽人心深处的风景。
2.2019—2021年,残雪连续3年提名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引爆了“残雪现象”:她是国内文学圈的“异类”,能读透其作品的凤毛麟角,却能让诺贝尔文学奖评委马悦然赞为“中国的卡夫卡”,国际布克奖评委会主席、终身顾问博伊德·唐金更是认为她比余华、苏童在想象力和思想深度上更胜一筹。残雪的作品是否是值得咂摸的精神珍馐,不要人云亦云,不要浅尝辄止,就从这套书开始,认识她,走近她,然后走入她的文学世界。
3.残雪说,“我的作品与众不同之处就是阴森美和崇高美”。她还说,“我将永远如此:一只脚跨在世俗社会的边缘,另一只脚立在我的空灵王国内,将这种交合的探索做到底”。这种矛盾又和谐的自我寻找之路,一旦体会,你将欲罢不能。
4.一本夜里会发光的精装书,残雪亲定夜光版。采用特殊UV工艺,让白天的素颜小清新在黑夜里的熠熠生辉,完美衬托出残雪那冷静到残酷却处处充满真见的文字。
那天夜里阿娥只要一睡着就看见那片森林,而她自己身处林中。开始的时候还只发现一只蝎子,到后来又发现到处都是蝎子,枯叶底下、树干上头、叶片后面都在探头探脑,她一次又一次地发出怪叫惊醒过来,简直比死还难受。
阿娥在院子里玩“捉强盗”的游戏时,一块尖锐的碎玻璃割破了她的脚板,血涌了出来,她立刻哭了起来,一瘸一瘸地往家里走。在她的身后,孩子们照旧在疯跑,没人注意到她的离开。
阿娥一进门就止了哭,她打开柜子,从底下的抽屉里找出一条破布,将脚板缠起来。血不断地渗出来,她又加了一条布。她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一直惊恐地竖着耳朵,担心在后院修理木桶的父亲进来看见她。血很快止住了,阿娥解下那两条沾了血的布条,再用一条干净的布缠好脚板,然后站起来想把那两条脏布扔到垃圾桶里去。她刚一起身,门就开了,但进来的不是父亲,却是姐姐阿仙。
“那是什么?”她咄咄逼人,又有几分得意地指着阿娥的脚。
“不要告诉老爸。”阿娥哀求道。
“这么多血!你的脚!闯大祸了啊!”阿仙故意高声叫喊。
一瞬间,阿娥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她急急忙忙将那两条破布藏进门后边的草袋里,一只幼鼠嗖地一下从草袋里溜出来,亡命地逃。她用力动了几下,脚板又开始渗血了。阿仙仔细地观察了妹妹一阵,转身往后院走去。阿娥知道她找老爸告状去了,便胆战心惊地坐在竹椅上等着,她预料会有一场风暴。然而等了又等,父亲那边还没有动静,她于是想,会不会老爸太忙了(早上她看见有三个人来找他修桶),没时间来惩罚她呢?这样一想就有点放心了。她决定到柴棚里去度过这一天。她走的时候将那两条脏破布从门后的草袋里拿出来,跛着足一下台阶就将它们扔到了垃圾桶里,还从地上抓了两把枯叶盖在上头。
柴棚离房子有十来米远,里面住着阿娥的老朋友大灰鼠。一看见屋角那个草屑和破絮做成的窝,阿娥的心里就涌上一阵温暖,她知道那里面有几只小鼠,是早几天产下的,还没睁眼,昨天她趁大灰鼠外出觅食的时候偷看了那些几乎是透明的小东西。阿娥离老鼠窝远远地坐了下来。从柴棚里可以听到阿仙的声音,她到底在同老爸讲些什么呢?也可能他们是在商量惩罚她的事吧。而前面院子里,玩“捉强盗”的小孩们又在大呼小叫。
挨到下午,饥肠辘辘的阿娥终于忍不住了,她打算偷偷溜到房里去吃饭。她走进厨房,看见阿仙正在洗碗,阿仙满腹狐疑地瞪着她。
“饭菜都留在碗橱里,老爸一直在念叨你,我们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阿仙的声音变得十分柔软,简直有点谄媚的味道,阿娥真是受宠若惊。阿仙快手快脚地将饭菜在桌上摆好了,阿娥坐下来,宛如在梦中似的开始狼吞虎咽,一边听姐姐在旁边絮叨。
“阿娥呀,老爸说你会死于破伤风呢,你觉得怎么样啊?要知道妈妈就死于破伤风。我一贯不赞成你同那些野孩子玩,为什么你就听不进去呢?其实我早知道篱笆那里有很多碎玻璃,我去年在那里砸了几个酒瓶子,只是我没料到你会这么快受伤。不过话又说回来,你现在受伤了,我简直羡慕死你了。上午我看见你的脚肿得那么大,我就跑到老爸那里,他正在箍桶,头也不抬就问我是不是破酒瓶割的,还说那些酒瓶都是装过毒酒的,这下你没法死里逃生了呢。老爸的话弄得我心里很乱,一静下来我就想起你描花用的那些模板,你干脆都把它们交给我保存算了,你也用不上了。我知道你和小梅好,她送了你那些模板,可是如果你不问她要,她就一定送给我了,你说是不是?你现在还要那些东西干什么呢?”
阿仙说到这里就皱起眉头,似乎想不通这件事,又似乎在心里谋划什么。阿娥洗好碗准备回房里去时,看见阿仙还站在灶台边傻笑,她就不理姐姐,一个人先回卧房了。这是她和阿仙两个人的卧房,面对面放着两张床,床之间有个衣柜,上午阿娥就是从衣柜底下的抽屉里找出布来缠伤口的。现在她又打开柜子,掏出钥匙开开了边上一个上了锁的抽屉,拿出那套模板。模板是桃木做的,光溜溜泛出红色,共有四件,可以描四种花样,都是用来绣枕头的,小梅告诉阿娥这是偷了她母亲的,前些天母亲还到处找呢。阿娥还不会绣花,但神奇的模板令她心醉,没事的时候她就用铅笔在旧报纸上描花,描了一张又一张,那种感觉妙不可言。她将那几块描花板抚弄了一阵之后,小心翼翼地放回牛皮纸的袋子里,然后锁上抽屉。伤口隐隐地有点痛,却不再出血了。阿娥回想起阿仙说的那些话,猛地一下有点吃惊:莫非自己真的会死?刚才她还认为阿仙是小题大做呢(阿仙从来不说谎)。还有老爸,每回她和阿仙犯了错都是给她们两巴掌,这一回倒真是例外了。是不是由于老爸优待了自己,阿仙才说“羡慕死你了”呢?老爸又干吗要把有毒的酒瓶扔在房子周围呢?阿娥想不清这些事,她懒得想,她一贯的办法总是挨时间。“挨过了这一会儿就没事了。”她总这样对自己说。有的时候,一件不好的事发生了,她就到柴棚里去躲着,睡觉,睡醒之后那件事就冲淡了很多。今天阿仙说的这件事也许非同小可,不知怎么阿娥当时听了并没有怎么着急,现在回到房里重温那些话,才暗暗地有点急了起来,又怕阿仙看出自己着急。她坐在床上,将脚上缠的布条拆开看了又看,看不出伤口有什么异样。她想,也许那块玻璃根本不是毒酒瓶上面的,老爸和阿仙都太武断了,简直武断得奇怪。阿娥决心走到村口去,只要她能走到村口,就说明根本没有问题,一个快死的人怎么能走到村口去呢?
父亲追上来的时候,阿娥已经走过了柴棚,快到小梅家门口了。
“你找死啊,还不回去躺着!”他很凶地吼道。
“我、我好好的嘛……”阿娥小声地辩解。
“好好的!就快有好戏看了!”
父亲始终板着一张脸,阿娥不敢打量他,像老鼠一样靠边溜。
“哪里去哪里去,不想活了吧!赶快死到床上去,死在外面没人收尸!”
被父亲一追一骂,阿娥的脚也不瘸了,急急地回到房里。她一推门,看见阿仙正在拨弄装着模板的抽屉匙孔,她用一根铁丝去套那把锁,听见开门的声音,她立刻扔了铁丝,一脸涨红了。
“你就这么等不及了啊,反正我快死了嘛。”
阿仙嘭地一声关了柜子,气呼呼地出去了。阿娥知道她又去找老爸去了。奇怪,老爸并不喜欢阿仙,两姊妹相比之下他反倒更喜欢阿娥一些。可这个阿仙,从小到大一直坚持不懈地在老爸面前讨好,哪怕老爸对她恶声恶气她也从不气馁。
阿娥躺在床上,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她有点急于要睡着。一会儿她就迷迷糊糊的了。她在梦中误入了一片森林,走不出来了。林子里很冷,周围长着一棵棵参天大树,她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突然一低头,看见自己的脚被一根竹尖刺穿了,自己被钉在原地不能动,一阵难以形容的刺痛使她发出一声尖叫,于是她醒了。她的头发汗得湿淋淋的,但脚上的伤口倒并不痛,这是怎么回事呢?莫非梦里是另一个人踩着了竹尖,那个人才是快死的人?阿娥虽然脚板不痛,梦中的痛感却深深地留在她记忆里。窗外的杨树被风吹得沙沙响,阿娥害怕再回到那个梦里去,可她不知怎么又很想回到那个梦里,以便搞清一些事。她就这样犹豫不决地半睡半醒,然而终于醒来了,因为阿仙在厨房里摔破了一只碗,弄出很大的响声。
阿娥到厨房去帮阿仙的忙,她正要去淘米,阿仙突然客气起来,从她手中抢下锅子,一迭声地说:“你歇着吧,你歇着吧。”她的举动令阿娥满腹狐疑。阿仙手脚不停地忙着,阿娥在边上看,她很羡慕阿仙干活的那种熟练派头,她自己怎么也学不会。现在阿仙正聚精会神地用火钳将和好的湿煤滚成一个个小团子,一个一个沿灶膛垒好,她那只灵活的右手如同与火钳连为一体了似的,她的样子有点骄傲。
“阿仙啊,我做怪梦了呢,我梦见自己要死了。”阿娥忍不住说出来。
“嘘!不要让老爸听见了。”
“那不过是一个梦。”阿娥又补充道,“不见得吧?”阿仙探询地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干活。
吃晚饭的时候父亲一言不发,直到都吃完了,阿仙站起来收拾碗筷时,他才迸出一句:
“阿娥不要到外面去了。”
“我好好的,我一点事都没有。”阿娥面红耳赤地争辩。
父亲不理会她,一甩手就走掉了。“真傻,真傻!”阿仙说,一把从阿娥手中夺过碗,“歇着去
吧!”
小梅的家里亮着灯,一家人正在狼吞虎咽地吃饭。阿娥进屋后,小梅只是简单地朝她点了下头,示意她等着,就不再朝她这边看了。他们吃的是南瓜粥和饼子,个个吃得满面流汗,小梅的两个弟弟把脸都埋到大海碗里面去了。小梅的父亲和母亲也不朝阿娥看,他们脸上似乎都有点怒容。阿娥靠墙站着,站了好久。一家人吃完都到里面房里去了,只剩下小梅在收拾桌子。阿娥想,小梅真怪,现在爸妈都不在这里了,她怎么还是看都不看我阿娥一眼?小梅把碗摞到一起,用两只手端着去厨房。阿娥也跟了去,不料小梅在厨房抓了块抹布又反身回来抹桌子,这就同阿娥撞上了。
“你快走吧,快走!我以后再去找你。”她急急地说,竟然用力将阿娥往门外一推。
阿娥从小梅家的台阶上摔了下来,她坐起来后立刻察看自己的脚板。还好,脚板上的伤口没事。一抬头,又看见小梅在焦急地朝她打手势,小声喊着:“快走,你快走啊!”然后她就缩进去再不出来了。
阿娥现在真的感到有点危险了,想起父亲的命令和那神态,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周围夜幕沉沉,黑地里有两个人提着风灯在急匆匆地走,他们很快就经过了阿娥身边,听见其中一个人说了一句:“只要赶紧,总是来得及的,从前我们老家的人啊……”阿娥正要爬起来回家去,阿仙却又赶来了。阿仙气喘吁吁的,凑到阿娥脸上说:
“我不敢一个人待在房里。”
“老爸要打人吗?”
阿仙使劲摇头。
“怎么回事呢?”
“我在房里想起你的事,越想越怕,你为什么老在外面转呢?不过外面真好,这么黑,好像用不着害怕了似的。”
她很体贴地拉起阿娥的手,同她一道慢慢地在小路上踱步,使阿娥一下子大为感动。以前她一直认为阿仙在胡说八道,认为阿仙挑动父亲来反对她,可是这一刻,她感到迷惑了,也许阿仙真的比她懂事,知道一些她蒙在鼓里不知道的事呢?她为什么把阿娥该干的家务活全部抢过去代劳?阿仙从小头脑清楚,是个有心计的人,这一点阿娥领教过好多次了。这样一想,阿娥就对阿仙生出依赖的感觉,她把阿仙的手握得紧了些,在心里嘀咕:万一有什么事发生,不是还有阿仙顶着吗?她那么贤淑,什么事都帮自己安排得好好的,自己正应该依赖她嘛。想到这里,阿娥忽然发现自己一直在随着阿仙走,她们并没有走远,就绕着小梅家兜圈子。现在路上真是一个人都没有了,而山里刮来的风就像在唱歌似的。阿仙一
直沉默着,她到底在想什么呢?还是什么都没想?
“我们到老爸那里去吧。”
转了好几个圈之后阿仙终于提议道。
她们走进后院时父亲正在黑暗中劈柴,发出的响声很有节奏。阿娥非常吃惊,不相信父亲在这样的黑夜里还可以看得见。事实却是,父亲明明在有条不紊地干活,就如同白天一样。
“老爸,老爸,我们害怕!”阿仙声音颤抖地说。
“怕什么呢?”
父亲放下手里的活,走过来和蔼地说。
阿娥看不清父亲的脸,他的声调让她放下心来,心想老爸已经不生气了。
“阿娥该不会害怕吧?阿仙要向阿娥学习才对啊。我在这里劈柴,满脑子装的都是你们两个的事。你们母亲去世以来,我总是提心吊胆的,有时半夜我都起来劈柴,要说害怕,应该是我害怕,你们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他说完这些又弯下腰去干活了。
那天夜里阿娥只要一睡着就看见那片森林,而她自己身处林中。开始的时候还只发现一只蝎子,到后来又发现到处都是蝎子,枯叶底下、树干上头、叶片后面都在探头探脑,她一次又一次地发出怪叫惊醒过来,简直比死还难受。阿娥醒来时,往往赫然看见阿仙立在对面床上一动不动,好像在观看窗外的夜色。最后,阿娥不想睡了,她开了灯,浑身是汗地坐在床上。
“阿娥真勇敢。”阿仙的声音里有妒忌。
阿仙跳下床,挨到阿娥身旁,给她一条手巾擦汗。
“老爸沿篱笆撒那些毒酒瓶的碎玻璃时,我就在旁边,他不让我插手,他总是这样的。我白天对你说是我扔的碎酒瓶,那是虚荣心作怪。”
阿仙在沉思。阿娥忽然觉得阿仙的脸在灯光下变成了影子,就忍不住伸出手去朝她脸上抓了一把,她抓到手的东西却发出枯叶一般的碎裂声。阿仙立刻动了动身子,责备地说:
“你干什么呀,真不懂事。给你说了好多次,指甲总是不剪。你猜老爸在干什么?听!”
阿娥什么都没听到。阿仙却紧张得不得了的样子,蹑手蹑脚地开了房门,轻轻地溜到了外面。阿娥懒得跟出去,就关了灯,坐在床上想心事。她不止一次地想到,要死死地睡一大觉醒来,那时一切都会改变。可她又怕睡着了看见蝎子,心里矛盾得很。然而迷迷糊糊的,终于挡不住瞌睡,就又走进了那片树林。这一回她紧紧闭上眼什么都不看,到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
时间才过了一天,阿娥就发现她脚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可见她父亲和阿仙是在小题大做。虽然这样想,心里却并不轻松,夜里那些竹子和蝎子的梦总忘不了,那些梦又同伤口连在一起,每次都是受伤的这只脚被咬,被戳穿,部位也正好是伤口的所在,真是见了鬼了。那么到外面去吧,去找小梅和别的人,也许小梅要割猪草,那么自己就和她一道去割猪草,在割草的时候试探一下她,看看她对自己的态度有什么变化没有。
阿娥在家里剁完猪草后就去找小梅。
“小梅!小梅!”她伸着脖子喊。
屋里没有人应,一会儿却传来小梅父母的咒骂声,称阿娥是“扫把星”。阿娥只好从大门退出来,怏怏地沿着小路走,一会儿就走到了阿俊家。阿俊正在门前的菜园里平土。阿娥喊了她好几声,她才慢慢地抬起头,一边惊恐地左右环顾,一边做手势叫阿娥不要走近。然而阿俊的母亲出来了,妇人快步走到阿娥面前,一把搂过她的肩膀,仔细地端详她,口里说着:“乖乖,乖……”阿娥很不好意思,很想挣脱出来,但妇人箍得紧紧的,不由分说地要对她表示亲昵。
“阿娥呀,你的父亲的手艺是不错,能赚不少的钱吧?不过我呀,不认为能赚钱有什么了不起,我也不想要我的儿女去攀附这样的人家,我不是那种目光短浅的人。我告诉你吧,一个人如果太高高在上了,他又知道很多常人不知道的事,那是要倒大霉的。其实啊,倒不如像我们阿俊这样,平平凡凡的,无忧无愁,像俗话说的:‘知足常乐。’你的脚怎么样了?”
“脚?脚好好的嘛。”阿娥吓了一跳。
“哈哈,你不要骗我了,这件事在全村已是公开的秘密了。你想想阿仙那种人,她还瞒得住事情?看起来你有了这种事并不高兴,所以我说啊,还是平平凡凡的好。我总在想,你那老父亲,肚里打的什么算盘呢?喂,阿俊!阿俊!你锄到哪里去了,丢了魂啊?还不去喂猪!”
她突然松开阿娥,冲着阿俊吼了起来。阿俊立刻扔了锄头,撒腿往屋里跑。
阿娥想走,妇人攥紧她的肩头不让走。
“你的姐姐阿仙,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把自己搞得那么憔悴,我一点都不欣赏她,也不准我家阿俊同她来往。讲到你可就是另一回事了,你让我着迷。你笑一笑给我看看,笑一笑!啊,你不会笑,可怜的孩子,那家伙对你太严厉了。我不能放你进我的屋,阿俊毕竟有阿俊的生活道路。你父亲搞的那种勾当,大家都清楚,都想知道他会搞出个什么结果来,这就叫‘拭目以待’,你懂得么?”
“不懂!不懂!”阿娥用力挣扎着。
妇人将她的肩膀攥得更紧了,嘴巴贴到了她耳朵上。
“原来你不懂!让我来教你吧,听着:不要由着性子在外面乱走,待在家里的时候,不要睡懒觉,时刻张起耳朵听你父亲的动静。这种事一开始会不习惯,时间长了就好了。”
阿娥扭着脖子从妇人肩头看过去,看见阿俊和小梅站在屋门口讲话,两个人都很兴奋的样子,双手比比画画的。阿娥想起从前同她们在一起玩耍的好日子,心里很凄惶。“小梅!小梅!”她绝望地喊道。
小梅愣了一愣,又装作没听见的样子继续同阿俊说笑着。
“你这个小丫头,真是不可救药。”阿俊的母亲咬牙切齿地说。
突然妇人猛力在她背上抠了一把,痛得她眼前一黑,坐倒在地上。
到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妇人不见了,阿俊和小梅也不见了,就好像他们刚才不在此地一样,只有她背上的疼痛提醒着刚刚发生的事。阿娥回想起妇人说的关于父亲的那些话,她虽然不太懂,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经过了刚才这一场,她已经打消了找同伴的愿望了。她全身无力,努力了好久才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刚才那妇人一定是损伤了她的背部,真阴毒啊。阿娥流着泪慢慢往村口走去,不知怎么她心里怀着那个倔强的愿望:一定要走到村口啊。她就像是在同她的老爸,同阿仙较劲似的。她走一走,歇一歇,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家家门口静悄悄的,若不是走在熟悉的村子里,她简直怀疑自己到了外地。就连往常牛吃草的那一片坡上,现在也是一条牛的影子都不见了。阿娥终于走到了村头的老樟树下,她靠着树干想休息一下,可是周围的这种死寂又渐渐让她恐慌起来。树上有一条棕色的长蛇,荡来荡去的,朝她吐着芯子,梦中的可怕情景突然全部重现了,她抱着头往回一阵疯跑,跑了好远才停下来。坐在地上脱下鞋一看,倒霉的伤口又裂开了,还有点红肿。
“阿娥快回家吧,时间已经不多了。”
她一抬头,看见父亲在她上头。真奇怪,难道老爸在跟踪她?
“我走不动。”她畏怯地抱怨道。
“来,我背你。”父亲说着就蹲了下去。
阿娥趴在父亲出汗的阔背上,思绪万千。她将小而薄的耳朵贴在父亲的躯体上,清晰地听到了男人的啜泣声。但是父亲并没有哭,那么这声音是从哪里来的呢?父亲正在数落阿娥,又说起装毒酒的瓶子;阿娥却在聚精会神地捕捉那种哭声,所以她完全不在乎父亲说些什么了。
父亲背着阿娥走了又走,阿娥发现他们不是向家中走去,却是从一条岔路往河边走。阿娥起先有点惊恐,但父亲背部发出的哭声像磁石一样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忘记了危险,也忘记了对家人的怨恨,一切一切都离她远去了,她凑在父亲的脖子后头轻轻地说:“我的脚已经不痛了。”
父亲笑了起来。这时他俩已到了河里,河水淹到父亲的脖子,阿娥用力撑着父亲的肩头将自己的脸露出水面,父亲的大手却轻轻地将她往水下拉;她听见顺河风吹来阿仙哀怨的哭叫声,心里想,阿娥也许是妒忌自己吧?她闭上眼睛,在睡梦中喝了好多好多的河水,她奇怪自己不用眼睛也能看到天空里的蓝光。
阿娥第二天醒来得很晚,太阳都已经照在蚊帐上头了。
阿仙一动不动地站在床前看着她,那张脸新鲜得像早晨开放的南瓜花。
“阿娥,你已经完全好了,快起来剁猪菜,这两天我都累死了,该我休息了。那副描花模板,小梅昨天来找你要回去,你睡着了,我就从你口袋里找出钥匙开了抽屉,把东西给了她。没想到她寻思了一下,又将模板送给我了,天晓得她心里怎么想的。不过说实话,你拿了它又有什么用呢?你又不会绣花。”
“是没有用。”阿娥的声音轻飘飘的。
无穷的诱惑?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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