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
三点钟横里,丁丁蹿到酒家里头看白相。人家八个人坐辣一筑堆轧勿进,看见老头子故面搭蛮空,一家头坐只八仙桌来吃,伊眼乌珠的骨轮圆,跑过去转发转发。
老头子屋里真叫拆人家,一家门只挺伊告老太婆两家头。看见丁丁鼻头塌塌,眼睛小小个,蛮活络,蛮噱头,有点像伊老早仔一个侄子,手招招,叫伊过来坐好,只熏蛋夹开来,拨伊吃半只。
熏蛋也要一角洋钿唻,勿是随随便便好买个,丁丁一口头下去末,当老头子好朋友唻。
两家头侬一句我一句,讲到哪能做弹皮弓。丁丁只会得做简单个,树浪,一根丫枝拗下来,高头橡皮筋绕根。老头子教伊做个工艺高来,丫又是铜条拗成功个,外头包个是电线皮,用个是牛皮筋,牛皮筋当中再穿块长方形轮胎橡皮,劲道大了麻雀也好弹。
丁丁一听麻雀,眼眼玻璃柜台里头,白瓷盆浪向个酱麻雀,兴头一枪头吊上来,嬲牢仔老头子,勿算要手把手教伊做,根牛筋做个牛皮筋也要包脱。老头子存心勿答应先,等到丁丁极出乌拉,拉牢伊,“阿爷阿爷”穷叫,乃末哈哈笑笑答应哉。
弹皮弓做好,丁丁转去路浪,手痒来,摸出来试试准头看,小石头弹过去,弹辣人家门牌号浪,一块搪瓷落下来。闯仔祸,有眼吓丝丝,豪燥屋里迓迓进。弹皮弓园辣枕头下头。
小朋友到底是小朋友,熬到夜饭吃好,伊又熬勿牢了,想想天也夜了,再出去练练枪头,终呒没人看见了。东弹一记,西弹一记,伊也勿觉着啥,弹好转来了末,床浪一倒,睏着寤。
第二日天,出大事体睐。宣传画浪,着仔绿军装大招手个领袖,一只眼乌珠弹脱睐。
“里革会”马上报案,吉普卡也开得来。揂发揂发,揂藤揂到丁丁。丁丁吓了面孔煞白,越吓,嘴巴倒越老,一口头咬定勿晓得。“我告毛主席保证,勿是我弹个!弹皮弓也是我今朝早浪向,弄堂里头拾得来个!作兴是台湾特务虱脱个!”
犯罪对象年纪忒小,再讲也呒啥证据,顶要紧是革命革了辰光忒长,大家侪有点疲脱了。弹皮弓末,专案组没收脱了,叫家长加强教育。“里革会”两个主任阿姨思想觉悟高,露天电影看歇过《列宁在1918》,是定坚要查出真凶,为领袖报仇。
揂下去末,揂到酒家,摸瓜摸着老头子了。丁丁迭个一枪是,日日望里头跑,像煞告老头子蛮有数。
酒家里头老师傅一口回头脱,讲老头子坐辣角角落里,远开柜台八只脚唻,伊讲啥,阿拉听得出个说话,迭个勿是乱话三千。
两个老酒鬼也拨主任阿姨吃记弹皮弓,讲老酒吃了忒多,木知木觉当中,革命警惕性勿高,对勿住。铁证呒没末,“里革会”也有办法弄松侬,关照老头子,下趟勿许出门吃老酒,要是看见了,就算自绝于人民。作孽,老头子告老太婆勿是天仙配,是地仙配,一个末,欢喜小老酒渳渳个,一个末,断命酒精过敏个,勿要讲吃一口酒,就是酒味道浓仔眼,面孔浪,马上一粒一粒出痧子能介。
两家头轧辣二层阁里头,块门板拉上仔,迓也迓勿脱呀,实实叫,是呒没办法吃。
灶披间也勿好去,一个主任阿姨个眼线,绰号叫电母,就蹲辣后厢房。唉,勿吃是熬勿牢个,屋里吃也是勿局个,还是要外头吃。
想来想去,独有一只。来末,来外头,两个主任阿姨踏末,又踏勿进,就是隔壁弄堂口一只射尿坑。
老头子拎只人造革“航空”包,用只装沙药水个瓶头,跑到酱油店拷眼料酒,买盒苏州豆腐干,进去仔。纽子洞豪燥解好先,前门敞开,飞机乘上,一头吃,一头听。脚步声一听见,有人跑过来了,豪燥药水瓶包里塞好,卖力屏两沰尿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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