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多无畏
【一】
邵雪出生那天,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得到消息的时候,邵爸爸正坐在故宫的钟表修复室里给一座康熙年间的古钟除锈。镏金的钟饰,被岁月斑驳出片片铜绿。门外传来一阵喧哗,木器组的同事带着一身风雪冲进了屋子。
“邵老师,你妻子生了个丫头!”
邵华一下慌了神,锉刀拿捏不住力道,险些对文物造成二次伤害。一旁的老师傅看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慌什么!准你一天假,快回去看看母女。”
邵华匆匆道了谢,披上棉衣便和同事冲进了门外茫茫的风雪中。屋子里还有个男人,中山装,戴眼镜,膝头坐了个小男孩。男孩手里握着报废的钟表齿轮,回过头问爸爸:
“邵叔叔去做什么?”
男人温和地笑笑,在他耳边轻声说:“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小妹妹吗?邵叔叔帮你找了一个。”
一个月后,两岁的郑素年在故宫职工宿舍里看到了才满月的邵雪。出生没多久的小婴儿,哭得一张脸皱在一起,搅得一向好静的父母心烦意乱。素年手脚并用地爬上小邵雪的床,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她。
他看小邵雪,小邵雪也看他。素年伸出小手擦掉小妹妹的眼泪。
“妹妹不要哭,哥哥去给你拿奶瓶。”
邵雪抬起小小的手,紧紧握住素年的食指,两个小孩咯咯地笑起来,反倒是一旁的大人一头雾水。
【二】
故宫门前又扫了几次雪,后花园的折柳又抽了几次新芽,邵雪和郑素年就在这尊贵气派的故宫里长大了。
他们住在故宫西侧,透过侧窗可以看见气派的角楼。冬天下了雪,他们的父母骑着自行车穿过笔直的甬道去上班,后座上的孩子被家里的老人裹成了两个粽子,稍大一点那个是素年,稍小一点那个是邵雪。再后来,他们都长大了一点,两条腿刚够着脚踏板,就歪歪扭扭地骑车上路了。
那个年代的北京还没那么多汽车。他们时常在清晨的薄雾中出发,穿过纵横的胡同,伴着嘹亮的鸟叫声,抵达故宫朱红色的大门。
宫门一道道地打开,镏金的门钉点亮了寂静的宫殿。人们只是远远地观望着这座气派的宫殿,隔着朱红的高墙,隔着流淌的金水河,就好像几百年来的百姓那样,即使里面早已没了帝王。但那些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喜欢参观这里,只太和殿门前的两只青铜狮子就能“谋杀”他们几十张胶卷。
邵雪总喜欢问:“素年哥,他们是哪儿来的啊?”
郑素年那时也才是个小学生,看见金头发的就说是从美国来的,看见红头发的就说是从俄国来的。直到后来邵雪也上了英文课,抱着小书包“噔噔噔”跑到高大的外国友人面前大声问好,还询问起他们的来处。 外国友人受宠若惊。粉雕玉琢的东方小娃娃,扎了个冲天的羊角辫,奶声奶气地说着他们的语言。一个英俊的外国男人蹲下身和邵雪平视,对待她的样子就像对待一位与他平等的女士:
“We come from Denmark.”(我们来自丹麦。)
邵雪才学英文不久,背下的国家名字,一只手数得过来,遑论丹麦这样甚少提及的北欧国家。但她喜欢这男人对她的方式,于是冲他灿烂一笑,笑得很像年画里的抱鱼娃娃。
也就是从那时起,邵雪开始『童憬外面的世界。
她和素年爬到景山看落日。落日如火,烧红了暮色中的北京城。她的目光穿过太和殿前三万平方米的广场,穿过偌大的北京,落在了一个郑素年根本看不见的地方。
“素年哥,你说那边是什么啊?”
“是海吧!”
“那海那边呢?”
郑素年轻轻摇了摇头。那是他的父辈都没有去过的地方,他或许也不会抵达。邵雪喜欢看远处,他却喜欢盯着一个地方,看到很深很深。
他去找瓷器组的师傅玩,师傅给他一个从潘家园买回来的鼻烟壶。民国破落人家的旧玩意儿,没什么修的价值,纯粹图个彩绘好看。他当个宝贝似的带回家里,一点点地把缺口补好,拿父亲的颜料调出相当的颜色,修得和新的无异。
他拿去给瓷器师傅看,老人戴着眼镜细细检查,竟看不出什么破绽。
他又把鼻烟壶下面的小字指给师傅看。匠人的名字刻在底部,很好听,像个读书人。他说:“民国时有文化的人,怎么会去做工匠呢?
“所以这鼻烟壶,不是工匠做的。这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做了送给心上人的。那年头好人家的女孩不用这个,他喜欢的是个风尘女子。”
一旁的邵雪听得傻了眼。小小一个鼻烟壶,他却能看出这么多门道来。时间一久,郑素年和那些文物越发灵I生相通,手一握,看一看,年代质地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邵雪和他逛潘家园,听他在自己耳边说:“这个盘子仿得太假,宫窑烧出来的不是这个质感;那块扳指是真货,八成是破落的八旗子弟变卖的家底。”
邵雪出生那年,她爸爸在修复室的院子里栽了棵杏树。杏树抽了新芽,两个小小的少年对未来,也有了截然不同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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