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公鸡才叫两遍,创就被父亲的叹气声和母亲的叫骂声吵醒了,他烦躁地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了头。
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刚从学校毕业回来,将来的出路还不知道在哪儿,就被父母逼着,要他去南山的石头岭和一个他从来就没有见过面的、叫什么二巧的女娃子的家里相亲。这一年,创刚十八周岁。这种事情,对创来说,来得太突然了,他还从来没有认真地想过找对象这档子事,他仍然沉浸在学校、同学,甚至轰轰烈烈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中。刚毕业返乡,对农村这个广阔的天地,他还没有一个足够的认识,还没有到他认为大有作为的时候,怎么突然就遇上了他认为八竿子都打不着的破事呢?可是,父亲为人老实木讷,常常是母亲的出气筒;母亲则为人要强,凡事都怕走到人后头,所以,她想早早地给儿子占下个媳妇,人前人后自然就能伸直了腰杆说话。
“创,你不要再犟了,明天就和祁志去石头岭。”父亲说完,又叹了一口气。
“不去!”创说得很干脆。
母亲一听,急了,立马提高了声音:“你知道不知道,祁志是谁?他是大队干部,是大队会计,一个在全大队、在全村人跟前说了话绝对算话的人。他又是二巧的姐夫。人家都愿意把小姨子说给你当媳妇,是现在还能看得上你哩。再过几年,你在农村受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人家斜眼都不会看你一下呢!你还不愿意,是你长得出奇,还是你有上天的本事,说到底你还不就是一个烂中学毕业生吗?你还不趁早占上一个媳妇,差不多的闺女让人哗哗占住了,看你短寿将来不打光棍。”
听了娘的数告和詈骂,创觉得母亲既可怜又可笑。占什么媳妇,占个屁呀!天下的女娃子多得是,谁能把谁的占了去呀。再说,找对象也不是凭占呀。但他不想和母亲硬顶到底,就慢慢地说:“妈,你急啥,有羊还怕赶不上山?再说,我才多大呀,我现在就根本没这心思。”
“可是,这事是能随便拿起再随便撂下的吗?大队干部是谁都敢惹的?多少人想巴结还巴结不上哩,你以为你是谁?人家给你脸你不要,你让我们这老脸往哪搁?”母亲不依不饶地紧逼着说。
创的心里五味杂陈。他想起了同学秋雯,毕业分手时,秋雯眨巴着一双忧郁的大眼睛,看着他说:“创,我们这一分开,不知道啥时才能相见,我希望你能记着同学,记着我。”
唉,创长叹出一口气。是呀,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见呢?再相见时又会是什么样呢?毕业时,有同学曾开玩笑说:二十年后我们再带着老婆、孩子欢聚一堂吧。创想着这一句玩笑话,不禁打了个寒战。二十年后,大家都将是不惑之年。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如果秋雯真的带了孩子,带了丈夫和他见面,也许,对他来说,这将是人间最残酷的一幕了。
这时的创,毕竟只有十八岁,心理承受能力还很有限。父母的苦苦相逼,他觉得心都要碎了。他猛然坐起,愤怒得几乎叫起来:“你们别逼了,再逼,我就要死了。”
母亲比他的声音更高:“去,去死呀,你去死个给我看看,这才是听笑话哩,还没听说过说媳妇能说死人的,说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哩。”母亲讽叽地说。
父亲又叹一声气:“这么办吧,你先和祁志去石头岭看看,如果中意,咱再说订婚,你要是不中意,就拉倒,咱再不提这回事,你看行不?”
“放屁。”父亲刚说完,母亲就吼了一声,“什么是中意,什么是不中意?你少在里头和稀泥,老实说,这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中意是二巧,不中意还是二巧,娶媳妇生子,天经地义,你没听人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吗?你要真是个逆忤子,从今天起,你就给我从这屋里爬出去!”
好家伙,创还是第一次发现母亲的水平,竟能翻倒出这些古董来教训他。母亲好像下了最后通牒。
见母亲发了火,父亲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创站在地上,看看父亲,父亲低头不语;看看母亲,母亲显得怒不可遏。看看无法收场,他只能选择逃跑。他拿起衣服,出门去了,却听见母亲在后面喊叫:“明天就去,你要是敢不去,就到后头井里去给我收尸!”
阴历八月,历山脚下的南坪村,秋已经初现端倪。四野山坡的庄稼,已经累果,正处在灌浆成熟阶段。小西风微微地吹着,吹出了些许秋味,也吹出了些许凉意。人们基本上度过了侍候庄稼的疯忙阶段,虽然也在田地里劳作,但显得轻松愉快,这是一个养精蓄锐,准备大战秋收的过渡时期。
河边上的地,大部分种了谷子、高粱和玉茭等高产作物,而山坡上的地,全种了苦荞麦和山药蛋。由于历山海拔高,常年无霜期短,南坪村的人一般都不种小麦,种小麦每亩地收上几十斤,最好的年成也不过上百斤,连种籽都收不回来,更别说工夫了。历山脚下这一带农民,每年吃的面主要是苦荞面,逢年过节南坪村的人都是以苦荞面顶替好面(麦子面)来待客或自食。苦荞面虽然吃起来微苦,但爽滑劲道,是历山脚下人们饭碗里不可或缺的最爱。苦荞麦耐旱抗涝,不择地理条件,只要春天撒上一把籽,秋天就能成捆成捆地担回场地,收回仓里。
在去石头岭的山间小路上,创和大队会计祁志,也是创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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