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心有所盼,但冷亦水还是吃了一惊,觉得有些突然,或者说她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还过不去自己心里的坎儿,所以,她只是呆呆地没有任何反应。
“你听到没有亦水,我说咱俩好吧!现在不打仗了,生活也好了,你我还都是单着,咱俩好吧,跟我在一起比那个马林科夫好,不用天天跟着吃大列巴,再说了,他们早晚得回苏联啊!”尚世杰把心里的话一股脑都说了出来,可冷亦水仍是面无表情,又待了半天,眼里突然流出了泪水,转身走了。尚世杰不知冷亦水是何想法,也管不了那么多,鬼使神差一般跟着冷亦水走,跟到了家里。
回了家,冷亦水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眼泪还是“吧嗒吧嗒”往下掉。尚世杰不敢吭声,自己在厨房里烧了一壶水,泡了一壶茶,给冷亦水满上。冷亦水捧着热腾腾的茶水,喝了几口,心情渐渐平复下来,而后又是一阵沉默,沉默得似乎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
“老尚,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不知过了多久,冷亦水终于打破了平静,把心乱如麻愣着神儿的尚世杰拉了回来。
“好,好,你说,我听着!”
冷亦水微微一笑长出了一口气,开始讲起了故事。
1915年,在海城一个贫民家庭中,一个女娃呱呱坠地,父亲杨殿军为女儿取名杨柳。杨家是个大家族,虽有的穷有的富,但男丁奇缺,谁家要是生个小子准被人高看一眼,要是多生几个被过继到同族家还能跟着沾光,杨殿军也一心想要个小子,可媳妇不争气,一连又生了三个丫头,拖垮了这个本就穷苦的家庭。家中实在过活不下去了,杨殿军也不打算再要了,四个女儿个个乖巧听话,虽心有不甘,但他也渐渐想开了。女儿中他最喜欢的就是大女儿杨柳,最心疼的也是她,几个妹妹陆续出生可苦了老大,好日子一天没过上却要早早帮忙照看妹妹们,还没桌子高的时候她就背上背一个,怀里抱一个。大冬天的妹妹尿了一身,家里大人都出门干活了她也不知道咋办,妹妹们越哭越厉害,她边哄着边跟着哭,哭累了靠着锅台就睡着了,结果父亲回来时看到大女儿棉裤都冻上了冰。
生活艰辛困苦,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低着头奔前走,只怪生在这乱世。要说东北这地界真是多灾多难,地大物博,地广人稀,本该是个富庶之地,要不大清朝怎么说龙脉在此呢。可就是因为地方好,招来不少人惦记。早年间,老毛子就占了这不少土地,没少祸害人,后来东洋鬼子也惦记上这了。1905年,小鬼子和老毛子在辽阳地界上打了一仗,小鬼子竟然赢了,而后这东北算是易主了,小鬼子开始在这片黑土地上掘地三尺,掠夺资源。其间,那东北王张作霖也没短了压榨,老百姓生活水深火热,穷困潦倒,饿死病死停尸街头的事情时有发生。
杨殿军就是千千万万贫苦人家的一个,家中六口人,住着两间土坯草房,靠着一亩旱田糊口,农闲时就到城里打个零工,运气好了能给家里置办几斤大米,几瓶灯油。杨殿军心疼大女儿,一次借着去城里干活的机会带着她去逛一逛。海城是个热闹的地方,商贾云集,车水马龙,即使这个年月也不差,只不过处处卖的都是东洋鬼子的东西,什么“洋油”“洋蜡”“洋布”,连根钉子都叫做“洋钉”。在杨柳看来,也无所谓什么洋不洋的,反正满眼里都是新鲜玩意就是了。父亲把杨柳放在了肩膀上,又买了串糖葫芦,杨柳舍不得吃,只用舌头舔了几口,想留着拿回去给妹妹们。两人一路往前溜达,走到了专门为小鬼子办事的“黑帽子”衙门,只见一个人满脸是血不省人事的被扔了出来,一个留着山羊胡的日本军官凶巴巴地走出来,叽里咕噜地骂了几句,又踹了几脚。
那满脸是血的人不知是死是活,把杨柳吓得哇哇直哭,父亲捂着她的眼睛一路跑回了家。自从那次起,杨柳再也不敢进城了,胆子也越来越小了,只说是怕鬼。父亲知道,孩子说的那个“鬼”指的是“日本鬼”。
那次以后,地里干活时,只要父亲离得远点杨柳就跟上来,说怕有鬼来抓她。父亲抱着女儿坐在地头说,这世上都是人在作怪,哪有什么鬼。人一旦死了,气作清风,肉化泥,所以根本就没有鬼。
“那日本鬼子死了呢?”杨柳问。
“日本鬼啊,他们死了就变成粪啦!”
“哈哈哈哈!日本鬼变成粪啦!”杨柳被父亲逗得捧腹大笑,从那以后无论是中国鬼还是日本鬼她都不怕了。
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光总是美好的,但这份美好停滞在她十三岁那年。那一年,杨殿军积劳成疾,咳出了一大口黑血,没过多久就过世了。家里没钱买棺材,只能把炕席扯了下来卷上。杨柳哭得死去活来,要卖自己给父亲买个棺材,后来母亲一咬牙,卖掉了两间土房换了棺材,勉强下葬了丈夫。而后便回了娘家,寄住在弟弟家中。弟弟家中也艰难,弟妹不乐意,总给脸色看,尤其是对杨柳,经常喝斥说都这么大了该嫁人嫁人,留一张嘴白吃饭,眼看着都要断粮了。母亲实在挂不住脸,决定让大女儿去奉天的一个老杨家的妹妹家,找点事做自己糊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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