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以其特有的理性视角和生动、朴实、简洁的文字,对当下都市中青年面临情感与事业的纠葛、烦扰进行了深入的探讨,揭示了欲望与责任之间的人生矛盾,进一步引发读者对当下人生与命运的沉思。
人到中年的骆文身为某外资企业的市场总监,在家庭濒临破裂、工作不顺及母亲病重等烦扰中,因工作关系结识了新上任的代理商高管刘莎,两人一见如故。情感上的慰藉,使骆文重燃了开启新生活的热情,但面对分居已久、即将离异的妻子以及患病的儿子,他又被沉重的责任感和化不开的亲情牢牢牵绊。取舍之间,爱情与亲情、生活与生命的考验接踵而来,彷徨与抉择的纠缠,使骆文陷人了深深的困境……
第一章
“死磕!”“上!”
骆文大声喊着,手里卖力摇动着助威的小旗。熙攘的退场人群中,主队球迷因为支持的球队创下多年联赛的最低排名,把一个赛季的郁闷撒在了几个并未张扬的客队球迷身上。从挑衅的叫骂,逐渐发展到手脚的撕扯,对峙局势大有升温之势。骆文和他的伙伴们也在围观,他喊了两嗓子,脚步却不向危险区域滑动半步。是的,他是在起哄。
刘莎审视自己这位新的VIP客户,觉得有些惊讶。交接工作时,前任及老板都说这个客户虽然对工作要求比较严,但平时为人是很温和理性的,难见发脾气。自己还挺庆幸碰上了一个好客户,没想到没几天就见到了对方如此暴力粗糙的一面。她有点担心,不是害怕前方撕扯叫骂的战场,而是为自己这份新工作的前景深感忧虑。
刘莎供职于一家国际知名的广告公司,两周前刚从上海调任北京分公司高级业务总监,接管这边的一个重要客户。该客户是某国际知名食品公司,旗下多个产品的广告代理业务都放在刘莎公司,是公司的长期客户,也是重要的收入来源。客户近两年业绩不好,压力很大,作为主要的广告代理商,感到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客户对原有团队的服务已有多次负面反馈,若服务再无起色,公司极有可能失去这位大金主。刘莎是上海团队的业务骨干,总部决定将她调到北京重新建立团队,维护住这个超级客户。她和骆文的交往也由此开始。
上班第一天,刘莎的首要任务就是接触关键客户。市场部是他们的服务对象,她以一个热情洋溢的电话与对方最高管理者互致问候,并敲定双方团队的会面安排。
一周后的周一,在客户十八楼的会议室里,刘莎见到了这位名叫Vincent的客户。毫不夸张地说,对方是她从业多年合作伙伴中较为英俊的一位了:一米八四的个头,身材挺拔健壮,皮肤白皙,却没有一丝阴柔之气,五官谈不上多么精致,组合在一起却恰如其分,眉宇间流露着一种聪慧、洒脱的气息,眼睛不大,又是单眼皮,但眼神坚定和蔼,让人感觉舒适并充满安全感。刘莎对他的第一印象很好,内心深处竟生出隐约的悸动。
一个多小时的会谈中,刘莎尽量顾全到全体议会人员,却因心中的那份悸动,目光总会不自觉地落在Vincent身上,又不好意思长时间停留,反倒显得有点局促。她也不知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按说自己也算“老江湖”了,不会轻易心旌荡漾,但那份莫名的好感却始终撩拨着心弦。所幸,职业感和敬业心帮她克制了内心的波动,始终维持着良好的谈吐与专业形象,给对方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今天的会议很棒!”Vincent言简意赅,语气却很真诚。
Vincent就是骆文。外资企业的员工大多有个英文名字,多是环境使然,与媚外无关。Vincent是大学期间在英语老师的要求下骆文给自己起的,不仅有“文”的谐音,更主要的原因,它也是画家凡·高的名字。
骆文是20世纪80年代末上的大学,当时正值改革开放初期。大众的思想逐渐解放开来,外界的新鲜事物不断涌进,层出不穷。人们如饥似渴地吸收,发现世上原来还有那么多从未见过,甚至想都不敢想的事物。各行各业的变化令人应接不暇,娱乐文化更像脱了缰的野马,大有奔向四面八方的姿态。《年轻的朋友来相会》是当时年轻人广为传唱的歌曲,“再过二十年,我们再相会,伟大的祖国该有多么美……光荣属于80年代的新一辈……”大家每天都憧憬着未来美好的生活。三十年过去了,每每聊起这段记忆,骆文总会自诩为“80年代的新一辈”。他不仅自豪,更多的是想表达对当下的不满。他觉得那是最好的时代,思想活跃,名人辈出,人们生活在一种积极的状态中,每天似乎都有新的变化,迸发着无穷的活力。现在很难看到那样的情景了,虽然经济上远比那时富裕,但总觉得心里空空的,生活好像失去了方向。
80年代的年轻人尤其喜欢抓来一些似懂非懂的文化元素“活学活用”。骆文并不擅长绘画,对所谓的印象派更是一无所知,只因凡·高的名气大,又读了一些有关其身世、经历的书籍,对这位名叫Vincent的大画家产生了一种崇敬,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个名字。工作之后,尤其是到了外资企业,英文名便成了自己的代号,甚至生意场上很多人都知道Vincent,却不晓得骆文是谁。他喜欢大家互称英文名,这样可以避免母语语境下关乎辈分、职务的繁文缛节,显得更为平等。他也不喜欢别人称呼他“骆总”,如今遍地都是“总”,虽是别人对你的敬意,却让他感到更多的是阿谀奉承,给人际交往平添了许多虚伪。他常批评现在的职场已被虚荣过度包装,很多人都是才不配位,却顶着各种超出实际能力的职称,自欺欺人。一如他从事的这个行业,多年前若能做到高级经理已很出色,能升至总监就非常难得了。如今,“总监”的称呼就像一顶浮夸的帽子,随手就能戴在一些人的头上,其业务能力却连以往的基层经理都不如,滥竽充数。除了嗤之以鼻,骆文也无能为力,尤其看不上动辄把管理人员称作“首席XX官”,认为这样显得很傻很做作——总之,他不喜欢装!这两年,他内心抵触的东西越来越多,大大小小的矛盾在心中不断累积,随着年龄一起有增无减。
会议进行得很顺利,不知不觉就到了午饭时间,索性大家一起聚个餐。骆文很爽快,带着团队的几个主要负责人,与刘莎的团队来到餐馆里,又坐到了一起。
此时的气氛就轻松了很多,大家七嘴八舌聊起一些时下热门的话题。刘莎得知骆文喜欢足球,想到本周六下午是国安队本赛季的最后一场球,且是主场,便顺水推舟地表达了自己对足球的兴趣,接着就约大家周末一起去看球。对于刘莎这样的公关老手,套近乎的伎俩信手拈来,一点不露痕迹:“就当团建了,加快队伍之间的融合,对工作也有好处的!”刘莎亢奋的言语与热烈的眼神迎面袭来,几乎不给骆文犹豫的机会,一个“好”字脱口而出。这让几个下属都有点吃惊,骆文很少与代理商吃饭,更不要说周末一起消遣了。刘莎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觉得很愉快。
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乙方负责所有后勤事务,公司也乐得把公关经费砸在VIP身上。门票很快就买好了,最好的位置,外加围巾、喇叭、小旗子等观赛装备,一应俱全。
周六下午,两方近二十人的队伍汇聚到工人体育场的看台上。有些第一次看球的同事显得格外兴奋,连喊带叫地舞弄着手中的助威工具,宣泄着高昂的情绪。作为资深球迷,骆文知道同行大部分人不太懂球,但看到他们手舞足蹈、乐不可支的样子,他也感到非常高兴。
骆文从小学时就喜欢踢球。上中学后,他一直是校足球队队长和主力球员,在市、区的比赛都拿过好名次,被公认为学校的骄傲。他最喜欢荷兰队,彼时荷兰队的踢法是全攻全守,非常强大。因为荷兰队的队服是橙色的,在骆文的倡导下,校队队服也一直使用橙色。因为他是前锋,技术好,经常进球,也穿九号球衣,所以大家都管他叫“范巴斯滕”,后来干脆就叫“骆巴斯滕”,足见其地位。而他真正的偶像是马拉多纳,但这并不重要,被称为“骆巴斯滕”已足够让他感觉良好了。这段历史只是和同学、好友在一起时才会搬出来聊聊,平时他不爱说这些,但他懂球是毫无疑问的。
今天也是骆文二十年来头一次来现场看球。工人体育场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既亲切又有距离感。1985年,他上初三,5月19日中国队坐镇工体,只需打平弱旅香港队,就可以在进军世界杯决赛圈的道路上继续前进。但在一片“狂胜”论调的气氛渲染下,国家队意外主场输球被淘汰,当时他就在现场,对那次震惊全国的赛后球迷骚乱事件记忆犹新,他虽未参与闹事,但伤心至极。作为乖学生,骆文不知该去何处宣泄郁闷,只能闷头生气,脑子一片空白地在外面暴走了几个小时才回到家。骆父也是球迷,给儿子买了票,自己在家看直播。比赛结束后,也是气得在家属院独自溜达了很久,见儿子半夜才回来也啥都不问,一起宣泄了一通,这才算消了点气。彼时的骆文时常会有献身足球事业的梦想,怎奈父母都是知识分子,考大学是早已规划好的道路,他只能在课外兑现对这项运动的热爱,并获得满足感。那次经历后,他发誓再也不去现场看球。
然而,誓言在欲望面前常常无足轻重。1994年,体制改革后的职业联赛开始,球市也跟着热闹起来。那时,骆文刚工作不久,单身又精力旺盛,最熟悉的爱好也就占据了他的业余时间。除了约同事、朋友去踢球,到现场看球也成为他生活中的一大乐趣。可看了一两年,他又不去了。他不喜欢球场上排山倒海、整齐划一的咒骂声,觉得不堪入耳,有损道德及城市形象,甚至置身其中他都觉得羞愧。这是充满激情的运动,冲动失智、恶语相加他都能理解,认为是人之常情,也是足球的一部分,却不能接受情绪亢奋升级为人身攻击。为数不少的人注意力全然不在球上,他们似乎就是为了骂人而来的。也有些人并不懂球,对关涉技术、判罚的辱骂是毫无道理的。尤其还有部分女性观众,也跟着鼓掌起哄,附和着身边的污言秽语。这些人全然不顾会给身边的孩子怎样负面的影响,他甚至觉得这是一座城市的耻辱。从那以后,他再也不去现场看球了,后来,在电视里听到这些整齐的声音也会心生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