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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老庞!”老庞在电话接通的时候,大声告诉对方:“听不懂啊?像素老庞……我是像素老庞!”
作为一个小区的名字,“像素”二字总给人以莫名其妙的感觉,明明是摄影艺术中的普通术语,却要担当起如此重要的责任。但这也没有办法,就像每个人都有名字一样,每个小区也有自己的名字。不管这名字好不好听,什么寓意,入住之后都得承认自己就是住在这样的一个小地方。“北京中弘·像素”,就是六号线草房地铁站B口边上这个小区的全名,简称“北京像素”,又简称“像素”,“中弘”二字反而被忽略掉了。老庞在自己的名字前冠以“像素”,并不是在乎所住小区的名头,而是强调自己,强调的是老庞。但有时候也会造成误解,有人会把“像素”当成他公司的简称了。
老庞有一批书急着要印——不是一本,是一批。他正在物色印厂。所以他打电话的口气就底气很足,很有点牛哄哄的意思,甚至很霸道——毕竟是给别人送业务的。送业务,就是送钱。送钱的人都没有底气,那谁还有底气?
这一次接到他电话的是优多印务公司的胡总。胡总听对方的口气这么横,就知道不是来讨债的。讨债要账的人,一般都低声下气和颜悦色。这么耀武扬威的、霸凌的口气,通常都是送钱来的大单子。但胡总一时没有听明白对方是谁,也没听明白对方的自我介绍——像素老庞?他脑子里迅速搜索着,毫无印象,只好把像素当成一家公司了,赔着小心问:“请问老板您有什么业务?”
“给印厂打电话还能有什么业务?不会不知道我吧?再告诉你一遍,我是像素老庞,像素老庞,是做出版的,从牛老二那里要到你的电话号码,明白了吧?我有一单活,十本书,单本起印一万册,后期还要加印——有可能印到两万或者更多吧。小全开,硬壳精装,75克双胶,你给我报个价,要快。这回听明白了吧?”
“好啊好啊好啊……听明白啦——我们没和像素合作过。像素?公司在哪?”胡总有点懵了,脑子里放大了搜寻的范围,也没有搜索到“像素”和“老庞”这两个关键词,但对方所说的那一单活,他一听就明白了,还是有很大诱惑力的,就支支吾吾着说,“好的……下午报价可以吧?现在都十一点多、快十二点了。”
老庞说:“好,下午等你电话。我什么都现成的,封面、书号、CIP、委印单,文件发给你就能晒图了,就等你报个价,别不当回事啊。对了,像素不是公司。像素是我住的小区,也是公司的驻地。我的公司叫文华国际传媒,这么有影响的文化公司你居然不知道?不知道我老庞?你是怎么混到现在的?”
胡总赔着小心说:“知道知道……哪能不知道呢?下午哈,快的,吃过午饭就是下午了。”
挂断电话,老庞心里忐忑着,觉得这个胡总不一定靠谱。胡总一定是忘记他了。五年前还是六年前(老庞也记不得了),他和胡总有过一次合作,那当然是一次不成功的合作了。当时老庞在优多印务公司印一本画册,是《元四家画艺鉴赏》,文字不少,图片量巨大,又是古画翻拍,被印坏掉了。也不是完全坏掉,就是有十几页不知哪道工序出错了,整页都有点糊(重影),和原版色差也较大。这算是一次印刷事故了,印务公司也承认印坏了。在协商解决的过程中,老庞坚持要求重印。但印这本画册的纸是特规纸,印厂没有库存这种纸型,又恰逢纸张涨价,而且涨了几乎一番,如果重新调纸,按原来价格印,根本不能承受。经过几番协商,老庞只付了之前的定金,余下的印费不付了,印厂亏了一大笔(如果重印,亏更多)。此后,老庞的公司也出了事,加上家里的事,公司几乎停止运行了(只是要要旧账而已)。相隔这么久,胡总不记得老庞也正常。但老庞担心对方是装糊涂。要是装糊涂那就坏了——老庞的底子并不干净,胡总就是拒印也是有可能的。老庞的脸色就有些灰暗,眼皮也耷拉了下来。老庞的脸色本来就灰暗,像加了一层滤镜,像烟熏过一样,也像一直洗不干净,灰秃秃毛茸茸的。小静就一直说他不好好洗脸。小静到现在还这样认为。他这样的脸色,用小静的家乡话说,叫烟熏火燎。
小静是他爱人,比他小十六岁,是个“90后”,原来是他公司的排版兼校对,现在成了夫人。他们共同育有一个儿子,今年三岁多了,刚上幼儿园,皮得很,将来是个不少花钱的料。老庞能重新出山,重拾出版业,也是实属无奈,老婆是全职太太(在家兼点事),儿子上规格很高的私立幼儿园要花钱,而他租住的这个小套,还欠了两万块的房租。思来想去,又没有别的特长,就想重拾老本行了。好在原来出版方面的人脉还在,图书出版的公司啊,发行的公司啊,出版社啊,印厂啊,纸厂啊,都能接得上关系,而最为巧合的是,他在清理电脑时,偶然发现了他在十年前组的一套书稿——“古代文化笔谭”,已经组了十多种,想十本十本向市场推,书目都列到五十多种了。后来也是因出事而没有进行下去,现在正好可以利用了。他立即把这些书稿认真梳理了一遍,从中选出了十本他认为比较成熟的,有《先秦杂学概要》《古代金石学讲义》《元代散曲初探》《古代宴席史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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