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老药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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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水是古梅山文化的母亲河，属长江水系，全长653公里。成小龙查阅梅山县志，县志载：1961年2月15日，位于资水下游安化县大溶塘的柘溪水电站正式下闸蓄水，梅山受淹面积达15．27万亩，近10万移民等待政府安置。
资水在梅山境内有106条支流，其中较大的有苏溪、大井溪、澧溪、白溪、油溪、辇溪、大洋江、青峰河。柘溪水电站下闸后．资水倒灌，支流水位暴涨，尤其是位于琅塘镇境内的苏溪和澧溪，溪流两岸顿成水乡泽国。
成小龙听爷爷成其善说，澧溪村在这场声势浩大的蓄水工程中几乎全村覆灭。这个村庄北靠虎山，南面鱼池、成寨两山并峙，穿村而过的澧溪曾经也温婉多情，沿溪而建的河溪街炊烟缭绕，恬静而又温馨。
河溪街上，有一栋建于光绪二十年间的大四合院，叫“贲园”，院内曾经书声琅琅，翰墨飘香。庄园主成明郁为同治庚午科举人，光绪三年丁丑科进士，曾任直隶武强、行唐、广昌等地知县，光绪十七年诰封奉政大夫，因为不满清末官场的腐败，于十九年愤而辞官归乡，修筑贲园闭门读书。
清光绪二十三年夏历丁酉七月十六，公元1897年8月24日，贲园上下沉浸在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当中，半夜里成家又添新丁，小家伙长着两片厚嘴唇，天庭额宽，地阁方圆，两眼有神，颇有乃祖风范。古梅山风俗，儿媳妇生孩子，公爹是不能进产房探视的，明郁公一大早背着手在庭院里踱来踱去，机敏的长孙劭吾跑过来禀报，指着自己的嘴唇和额头对他的祖父说：“爷爷，弟弟这两个地方长得跟您好像，就像爷爷亲生的一样!”童言的无忌，引来厨下两个生火做饭的妇人嘻嘻哈哈地笑，戏言成老爷这“扒灰老子”(梅山方言，诙谐之语，意为与儿媳妇掰扯不清)是当真了!
明郁公也不恼，自言自语道：“既然像我，就叫仿吾吧!”遂朝楼上书房大喊：“达陶，达陶!”成达陶趿拉着一双拖鞋跑下楼来，手里兀自拿着半截饱蘸墨汁的馒头，原来这书呆子喜得贵子，一时兴起，一早在书房里挥毫泼墨，厨房送来馒头，他竟蘸着墨汁吃了一半犹自浑然不觉。明郁公指着儿子黑乎乎的嘴巴说：“你看看，你看看，像个当爹的样子吗，三儿幸亏不像你!”
这个叫仿吾的成家三儿，便慢慢长成了祖父所期望的模样，从小就对楼上两大间线装的经史子集很感兴趣。他四岁便与亲戚的孩子一起进家学读书，每天公鸡唱晓时起床，在高脚桐油灯下朗读古文，早饭后写字、作文，根本不需要大人督促。而他那书呆子爹，在他三岁时就病故了，这使祖父更加疼惜这个小孙子，一有空就手把手教他读书习文。
在祖父的教导下，仿吾养成了随身带着《古文观止》的习惯。有一次，祖父带他乘驳船下益阳，上码头后，发现好好一本《古文观止》竟被他撕掉了一大半，一问，说是撕下来的书页拿去与小伙伴折纸飞机玩了。祖父火冒三丈，欲拿他是问，仿吾忙跪下求饶道：“爷爷，那些文章，我全都背下来了，还留着书做什么呢?” 祖父不信，当场要他背诵，只见仿吾不慌不忙，将一部《古文观止》倒背如流。
然而，“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不幸的命运使仿吾的童年注定要在艰难困苦中负重前行。父亲去世两年后，祖父竟然也撒手归天。祖父临终前拉着小仿吾的手说：“那楼上的书，爷爷都留给你了，你要把它们都装到你的脑袋里去……”仿吾泪眼汪汪，郑重地点头答应。
水淹贲园时，这个自幼能背《古文观止》，发誓把爷爷的书房装到脑袋里的成家三儿已是六十五岁的白发老者，时为山东大学校长。他的两个哥哥，老大成邵吾是早期的同盟会成员，国民党军官，1925年病故于广东军次军中，老二成睿吾亦于土改时病故。成家后代个个学有所成，散居海内外，其时已没有一个留守家园。就算有人守护，又有什么用呢?这幢显赫一时的乡村豪宅，就这样被淹没在泱泱江涛之中。在高处观望的村民们像看西湖景，看着江水一个字一个字淹没了贲园油漆斑驳的木匾对联——“贲白完真，离黄合道；园林至乐，山水清晖”，从此成家多少悲欢离合，都付流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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