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山”
鲍世东
农村以生产队为单位,在集体化生产的年代,黄田这一带的农人,农忙时节忙农事,农闲时节忙林事。
农历七八月,趁农忙间隙,农人们开始“做山”——家乡人管伐木取材叫“做山”。
伐木砍树既是体力活,又是技术活。说它是体力活不言而喻,要挥动斧头,砍倒大树,这自然费劲。至于为什么说是技术活,是因为要控制好树倒下的姿态。要选择一个合适的位置,让它按一定的角度倒地,既不能让砍倒的树挂在旁的树上下不来,又要尽可能地不压倒其他树木。压倒另一些不该砍的小树,只不过造成无谓的损失而已;一旦被高高挂起,麻烦可就来了,甚至危险也会随之而来。
有一年秋天,生产队里砍树,一个社员砍下的树意外地挂到另一棵树上,下不了地。另一个社员看了觉得可惜,就顺着树干爬上去,砍去部分枝丫,再砍断树梢,试图把它放到地上。就在这位社员砍断树梢的那一刻,这棵大树重重地摔了下去,乱七八糟的枝丫以干钧之力把这位社员瞬间从10多米高的树上稀里哗啦地扫到地上。其他人都认为他凶多吉少,纷纷冲上前去施救。只见这位被甩到山下的社员倒栽在地面上的一个凹窟中,奄奄一息。众人连忙把他抬回家。那个年代缺医少药,大家无计可施,只得给他满身的伤口上敷了些草药,让他躺在床上自生自灭。呻吟了50多天,这人竟下得床来,颤巍巍地走路了。他59岁上遭此劫难,万幸没有落下残疾,最后还活到94岁。这大难不死的人就是我的父亲。
真实的事例说明,砍树时控制树倒下的方向是多么重要。社员们长久以来,总结出了一套把控树倒的方向的方法。看树木本身的倾向和枝丫的分布情况,开好门。“开门”指的是砍树时,对斫木开口的朝向及开口的高低做一个定位,引导树木尽可能地依人想要的方向倒下。决定怎样开门,通常是长者的事。
一个生产队四五十个劳力同时在一片森林中砍树,那情景是令人感奋的。坎坎的斫木声,在空灵的森林里此起彼伏,又不时地传来大树倒下啸天的哗啦啦啦的声响,接着一声沉闷的钝响,大树安然倒地。在这之前一刻,人们还会大声呼叫,提醒他人远离树荫能及的范围,以免被倒地的树干压伤或被树枝抽伤。山上斧声、树声、人声交织成一片,构成了特有的独属于集体年代的农人的韵律。
砍倒的树,先去皮去枝粗粗整理一番,然后就搁在山坡上任秋阳晾个把月。风干后,农人再上山去按一定规格锯断,加以细致整理。这时树才真正成了木。
旧时工具粗陋,锯木的效率是很低的。两个人同时操持一把极钝的断齿的上锈老锯,互相配合地拉扯半天,累死累活才能锯下一段大树。对这慢节奏,农人有个形象的说法,叫“阎五锯尻臀”。阎王爷会不会锯屁股,会锯哪些阴魂的屁股,不得而知,但农人们能想出此比喻,不得不让人对他们的非凡想象力赞叹不已。
单调的锯木劳作中,有时也有调剂精神的东西。老人们经常讲些旧式的传闻,引发众人一阵不着边际的议论,暂时快活一阵,用以驱遣心中单调劳作带来的烦心。而我却有另一番快乐感受:大量砍倒的树木,特别是松树,经由一个多月秋阳曝晒和人为的整理,整根的、成段的,漫山遍野,极是壮观。山风吹来,干黄的松针里,一股松脂芳香拂来,浓而不腻,沁人心脾,舒服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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