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道》：
西屋靠过道一间，吊着一只电灯泡。电灯泡瓦数本来就小，再加上厨房里烟熏火燎，光线非常昏暗，仅能分辨出人的脸。灯泡下一个矮餐桌，坐着兰亭及父亲、弟弟兰峰、弟媳翠云，还有三岁多的侄子志坚。桌上摆着一碟炒白菜，一碟咸菜，一碟大葱耗红辣椒。父亲边吃边问：“考得咋样？”兰亭回答道：“差不多吧，不过没把握。”父亲头也没抬，夹了一大撮耗辣椒放到嘴里：“有把握也好，没把握也罢，祖祖辈辈都在这地里刨食，锅里做饭，不也都过来啦？再说，这大干世界，干啥的都离不开。都说剃头的是下九流，离了人家这男的头脸还不都荒了？离了农民种粮，再大的官也得饿肚子。只要下功夫了，考上考不上爹都不埋怨你。”
“我伯伯一定能考上的。”不知怎的侄子突然蹦出一句话，全家人都感到稀奇。饭桌上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父亲满脸的皱纹变成了花朵，抚摸着小孙子的头说：“三岁的小孩说话最灵验，最灵验。”
弟弟兰峰问：“哥，要是考上了，你打算干啥？”“考上考不上还没准儿，报啥专业我更没想。分数出来再说吧。”“哥，我看哪，啥能当官就报啥。你看戏里那八府巡按，多威风啊！”弟媳说。父亲白了弟媳一眼。兰峰急忙拉拉媳妇的衣襟。
侄子不解地问：“啥叫八府巡按呀？”
翠云急忙解释说：“就是大官。前边有人鸣锣开道，中间坐着八抬大轿，衙役跟班一大片，好不威风！到那时亲戚邻居都能跟着沾光，更别说自家人了。志坚，到时候让你伯伯封你个大官。是不是，哥？”
兰亭正无从回答，只听父亲干咳了一声，打断翠云的话：“就知道沾光。自己不吃苦，不用劲，白搭。沾光，沾光，越沾越光。依我说，就当先生：要不当看病的先生，要不当教书的先生。咱庄稼人祖祖辈辈吃了不少没文化的亏。再说啦，这两样，哪朝哪代都用得着，再改朝换代也离不开，还受人尊敬。你看孔夫子，几千年啦，经历了多少朝代，还受人尊敬。前几年说打倒孔夫子，打倒了吗？打不倒！”
兰峰说：“教书先生？嘿嘿，我不赞成。穷酸，穷秀才，穷醋大，穷教书先生……都是老师的称呼，哪个不带‘穷’字啊？这几年又叫‘臭老九’。穷，穷吧，又加了个‘臭’字。”
“胡说！凡是看不起老师的都是你们这些不好好念书的混蛋——连我这不识字的人都知道雷霆甘露皆为师恩。老师吵你也好，打你也罢，都是为你好。可你三天两头逃学，自己不成器吧还看不起老师！”父亲把饭碗一推，饭洒了一桌子。
兰峰瞪眼了，志坚吓得想哭，翠云撇撇嘴赶紧哄孩子，兰亭急忙去拿抹布。母亲见争吵起来，急忙打圆场：“兰峰，别贫嘴。每次吃饭都抬杠，不在饭桌上吵孩子行不行？快，快，饭都快凉了，我给你们添添……”
晚饭就这样在争吵中结束了。
兰亭躺在床上，耳边响着父亲的话：“当先生：要不当看病的先生，要不当教书的先生……”他上小学写的第一篇作文题目就是“我长大了干什么”。“长大了干什么”这样一个话题对农村孩子来说答案只有一个：长大了当农民——因为农村以外的世界他们一无所知。是老师告诉他们，除了农民外，还有医生、科学家、工程师等。于是，在他年少的心灵里开始有了“理想”这个概念。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丰富，“理想”也复杂多样起来，既想当医生，又想当老师。晚上望着天上的星星想着牛郎长什么样，织女穿的啥衣裳……思想随着牛郎织女的故事又飞上天空，就又想当天文学家探索太空的奥秘了。如今高考已过，如果考上大学，将来究竟干什么又拿不定主意了。这时王老师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你是一块当老师的料儿……”
突然，父亲披着衣服端着烟袋推门进来。“爹，你还没睡？”兰亭急忙披衣下床，让父亲坐到床沿儿上。“睡不着呀！兰亭，我反复琢磨着，这婚姻可是大事呀。不管考上考不上，还是把媳妇娶过来吧，人家都等你五六年啦。”“爹，要是今年考不上，政策允许的话，明年我还想再试试，一结婚就不让考了。还是再等一年吧。”
……
展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