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哪儿错过了你?
又是一个星期六的傍晚。电车依然沿着熟悉、热闹的大街一站站驶过。
她照旧忙活着卖票、检票,照旧在乘客中挤来挤去。如果不是时时能听到她在用售票员那几乎没有区别的、职业化的腔调掩去女性圆润悦耳的声音吆喝着报站,光凭她穿着那件没有腰身的驼绒领蓝布短大衣,准会被淹没在一片灰蓝色的人堆里,很难分辨!她在车门旁跳上跳下,蹬一双高腰猪皮靴,靴面上溅满了泥浆。她不客气地紧催着上下车的人,或者干脆动手去推。当她无意中犯着一些男孩子,他们照例立刻嚷嚷:
“嗬,这主儿,够鲁的!”
“哎哟!姑奶奶,挤着我后腰啦!……”
像被踩着尾巴的小狗,有些男孩子很难错过表现神经敏感的机会。等话出口,他们才发现:是她!不饶人着呢!惹急了会有不下流却十分尖刻的话甩出来,比那些什么话都骂得出口的小妞儿还难对付!
然而,这回她倒像一律没听见似的,走到一边去了……
“?!……”没工夫琢磨她!
谁也不会注意到,忙碌中短暂的歇息,她在向车窗外默默眺望……什么都跟往常一样,只多了一场一边细细扬撒、一边悄悄融化的雪。但在她的眼睛里,仿佛一切都有些异样……
“别蹭着!放这儿!”上来个熟人。当工人的黄云叫丈夫把几条大个的冰冻黄鱼甩在售票台上,四周立刻飘起新鲜的海腥气。
“哟!你还在这儿?!……”
“是你写了个话剧吧?那回我在西单菜市场旁边的墙上瞧见海报啦。我们厂好些青年看了,还跟我打听你呢!叫什么名儿来着?……喂,你自个儿的事究竟怎么样了?挑多了眼晕!李克太老实了点儿!行啦!上北大?师范?学四年?够熬的!……明儿又不得闲,请客!我们那房又接出了一片,修建队的几个朋友给弄的……办这些事儿我也不灵,全指着他!……哟!!”
黄云突然吓着了似的,戛然而止。
她立刻收回神,惊异地望着黄云。
“丢什么啦?你!老是呆呆的,简直变了个人儿!”
“我留神着站呢。”她淡淡一笑,心里却不由地希望:“住会儿嘴吧!我求你!”
她,眼睛交替注视着车内的乘客和车外的动静,手里仍旧不时忙着,耳朵边一刻不停地响着黄云又快又脆的声音;她的心,却沿着另一条不为人所知的小路,不可解脱地、固执地寻找着什么……
你如今在哪儿呢?即便我把心里一切真实的念头都告诉你,也晚了!
……我给我心中另一个世界的人们安排相遇的机缘,然而在现实生活中,我自己却很难找到。我知道,我这么说,会得罪许多男性,会使一些男孩子伤感,会遭到一些男子汉的轻蔑;但这是没法儿抑制的打心底来的叹息:值得去爱的男人实在太少!
据说,如今青年男女中存在着比例失调,我却常常感到另一种失望。
我不指望那些挤车像个勇士,却在我冲着他喊“让座”时摆出凝神沉思模样的男孩子;也不留神那些专在大街上惹眼的男青年,他们以“麦克镜”上的商标来标榜自己的新式、时髦,脸上却没有一根因为思索而显得有教养的线条!我和他们算一代人,感觉相去其远。当然,他们也不会瞧上我!
像黄云的丈夫那种实惠、能干的男人,我们能互相客气地点头,然而却彼此不会感到需要……
倒是李克这样完美的好人,使我的选择加倍感到困惑。我俩从小同学,父亲又是在一个中学教书多年的老同事。我们在档案里填写的简历,简直像孪生儿童的服装一样彼此相像!可是我俩性格完全不同。坐在一起,每当我谈到兴奋之处,往往会不加掩饰地大笑起来,他总是沉着脸叹口气:“你啊!一点儿也没改变!所以组织问题老也解决不了。”那神气好像他倒了什么霉似的!其实,他那线条单纯的脸上,很难出现苦恼的皱纹,因为他天生顺利!他这个半路撞到达尔文门下的生物系大学生,门门功课都是五分,跟他当初在小学、初中一样,十几年后,又接着拿“三好学生”的奖状。可惜不论过去、现在,他对虫、鸟、花、鱼都毫无兴趣,他对任何专业也没有狂热的追求和爱好,更没打算干出点儿什么名堂的野心。但他总是生活得很合体,挺得人好感。他像一只听话的兔子,为了社会需要的文凭,在画好的白线内顺从地跑;而我,却是一只固执的乌龟,凭着自己的感觉和信念,在另一条路的起点处慢慢往前爬。
环境和习惯,使我们当然成了最亲密的朋友。长辈和朋友们都认为,对于我来说,他是最好不过的了!是的,他的的确确是一个好人,我们相处得很好,我说不出他任何不好的地方。我想过,如果和他一起生活,一定会过得很平稳,我既不用担心他会见异思迁,也不用害怕他跌个什么大跟头。但是,爱情是需要去追求才能满足的!我知道。因为我曾经爱过,尽管那唤起我全部热情的初恋是爱错了,但我尝过爱的滋味,可不是这样的!和他在一起,我常常会分心去想些别的……他诚恳地说,我身上有一种自强的气质,促使他不断努力。唉!我哪是在督促他,我是在用鞭子不停地赶着自己往前爬。但这却使我感觉到,似乎自己长得太快,在他面前有一种无可奈何的强壮感,仿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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