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热嘎老人相识于2020年年底,第一次来时正是藏历12月最冷的时节,气温低至零下20多摄氏度,暴风雪涤荡着这片蛮荒之地。看似生机渺茫的楚玛尔河上游,却蕴藏着无穷的宝藏,数十种珍稀动物和飞禽在凛冽的空气中游走或振动着翅膀,2000多座大小湖泊涵养着这方被称作“世界四大无公害超净区”之一的中国生态屏障系统,这是世界最后的净土,也是体格硕大、性情凶猛的野牦牛的原生乐园。
热嘎之所以决定搬迁到此,正是要为家养牦牛提供与野牦牛零距离接触的机会,因为他坚定地守护着一个信念,只有接近原生态的野牦牛,吸收它们的灵气和野性,才能在自然状态中解决家养牦牛品种退化的问题。
7月的高原气候多变,一会儿风和日丽,一会儿就会雨加冰雹,但7月也是热嘎老人一家最为期盼的时候,因为通常这个时候雄性野牦牛就会人群到家养的母牦牛群中寻找配偶。雄性野牦牛深入到家畜中的目标很明确,它们需要的只是有受孕条件的母牦牛,其他未成年或尚在哺乳期的母牦牛不在此列,它们会以一种特殊的能力判断出来,并很快分群,带着需要的那部分母牦牛返回自己的领地。
在热嘎家附近,雄壮的野牦牛已经出现在目光所及之处。空气中充满挑衅的味道,任何地方都有可能成为一触即发的角斗场。它们在风中拖曳着黑色的裙毛,仿佛披挂起战斗的大氅,无畏地俯瞰着脚下这片天堂般的草原,随时准备掀起一场血雨腥风的荷尔蒙之战。
很久以前,这片土地的主人是野牦牛,它们曾经在这里自由穿行,见证了高原的隆起、古海的沉落,见证了剧烈的地壳运动形成的崇山峻岭中数百种温带植物含苞待放;迂回曲折的大江大河里,不同属的鱼类在演化繁衍。它们见证了大自然的神奇力量,这力量让许多动物和植物交替诞生,欣欣向荣、繁衍不息,却最终灭绝,这力量也让大山大河此消彼长,岁月剥蚀,已沧海桑田。
作为仅存于青藏高原的大型动物,野牦牛的生存之道充满了智慧,那就是低下骄傲的头颅,向大自然致敬,与大自然共荣。
因此,当藏族先民出现在野牦牛的疆域时,它们宽厚的胸膛和仁慈的眼眸包容了人类最初的猎杀和驯养,并退居到雪线以上的山冈,把最好的草原退让出来。
藏族先民在采集狩猎、饲养游牧的漫长历史进程中,与牦牛结下了不解之缘,他们成功地移植了野牦牛的生存教训和经验,在敬畏自然的同时,敬畏和崇拜着野牦牛。
如今全世界野牦牛仅存大约15000头,它们顽强地生存在历来被称作“牦牛发祥之源、羚羊繁衍之地”的青藏高原腹心区域。野牦牛的基因价值对于热嘎老人来说堪比昂贵的黄金和宝石,是大自然安排到这片土地的最好礼物,与他一家相伴而生,意义深远。野牦牛的体格比家养牦牛大两三倍,体质在千百年的进化中更是获得了适应高寒缺氧的非凡能力。尤其是在与家养牦牛交配后,可以培育出更优良的品种,这种聚合了两者优秀品质的牦牛,抵御高寒气候的能力和抗御疾病的能力以及生存能力都极其顽强,当地人自豪地称其为“野血”。
热嘎老人对野牦牛充满了神圣的敬意和感恩,他认为野牦牛是山神的家畜,四季草场井然有序,自然分群有条不紊,规避自然灾害更是神奇,他从未见过一头野牦牛死于雪灾。它们是行走在雪域大地上的勇士,是雪线之上的众生之王,蹄声深沉,几乎没有天敌。
经过20年的培育,如今热嘎家的牦牛大多都成功地转型为野血,其中最让他得意的是一头公牛,身形伟岸、犄角如剑,这头名为“仲查”的公牛已经长出6颗牙齿,它的舌头上布满了肉刺,多汁的草叶在它的舌苔间发出愉快的声音。它的口粮是方圆80亩草场,相当于4只羊的食盘。当然,它吃得多,挣得的荣誉也多,2020年在曲麻莱全县牦牛评比中获得了三等奖,老人经不住孙子们的请求,还用奖金给他们买了三部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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