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汉语与中国现代诗歌》:
四 现代诗思与散文化
诗思就是诗歌的思维与表达方式。具体而言,它包括诗歌的感受力、想象力、组织力与表现力等本体性因素。诗歌语言不仅有工具的意义,诗体、音节也不单是外在样式,它们都直接联系着思想和思维的层面,是与诗歌观念发生着根本联系的诗质性因素。中国现代诗歌的语言、诗体、音节都直接吸收了西方的理论术语、概念范畴、话语方式、表达样式等,形成了不同于中国传统诗歌的语体与诗体形态,具有了中国诗歌的现代性特征,这与诗歌思维特征的转变是分不开的。在欧化影响下的现代白话语体与自由诗体、自然音节,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现代诗歌不得不摆脱格律化的诗体,走向散文化的诗歌道路。这也是“五四”白话诗歌运动不同于古代白话诗歌与民间歌谣运动的根本原因所在。胡适所说的五七言八句的律诗绝不能容丰富的材料,长短一定的“七言”“五言”绝不能委婉表达出高深的理想与复杂的感情,就是指形式与诗思有必然的联系。虽然“五四”白话诗歌运动的发起者,是从工具与形式层面发动诗歌革命的,但他们却有意无意蕴涵了思想与思维观念的根本转换。工具与形式层面的转换起了思维转换的先导与联动作用。比如,中国古代把诗歌的功能看作是抒情言志,古代诗歌的文体生存是建立在文人士子的交流范围之上的,诗词的唱和是文人的交往与娱乐方式。由于中国古代印刷术的不发达,要靠说唱这种口传形式发挥优势,这就为韵文的产生提供了条件。现代传媒的发展使得诗歌成了可阅读的对象,诗歌不必歌咏,诗歌再也不主要是“歌”的对象,而是成了“看”的对象。这样,大多数现代诗人把古代诗歌重音律的审美功能,转换到了重意义的表现功能,它体现出的这种诗歌文体的结构性功能变化,就是诗歌的一种深层的现代性的思维转换。
在20世纪30年代,现代派诗人、诗论家冯文炳谈到什么是新诗时说:“一定要这个诗是诗的内容,而写这个诗的文字要用散文的文字。……只要有了这个诗的内容,我们就可以大胆的写我们的诗,不受一切的束缚,……我们写的是诗,我们用的是散文的文字,就是所谓自由诗。”他认为,“以往的诗文学,无论是旧诗也好,词也好,乃是散文的内容,而所用的文字是诗的文字”。诗的生成主要在内容而不在形式,而新诗的内容又是旧形式装不下的。用“散文的文字”写“诗的内容”,可以说是冯文炳诗学观的一个核心。而他并没有具体言说“诗的内容”具体指的是什么,但从他对李商隐与温庭筠的评价可以体会其内涵。他说,“李商隐的诗应是‘曲子缚不住者’,因为真有诗的内容”。而温庭筠的词“真有诗的感觉”,这种感觉是“立体的感觉”,温庭筠的词“简直走到自由的路上去了”。他是把诗的内在的健全、整个的想象和浑然的天成这些“诗的感觉”成分当作“诗的内容”的,把这些看作比外在韵律形式重要得多的诗质性因素。可以说冯文炳重视的“诗的感觉”正是我们认为重要的诗思元素。他在评介周作人的新诗时说:《小河》之所以能成为新诗中的第一首杰作,是因为它最早脱离了旧诗词的气息,周作人《小河》的这种独树一帜的表现,是他诗思体现了与传统诗歌的本质性不同。他从早年“别求新声与异邦”的文学翻译活动中意识到,只有白话或散文文体才能更准确地转译西方的思想与文学,对于新诗也是如此。散文的形式能让诗歌呈现开放的姿态,能从外部形式到思想内质都获得最大的自由空间,以保证诗的意义单位已不再局限于字词句,而是能扩展到句群、段落、篇章,真正卸掉旧诗的负累与羁绊,从而表现真实的自我,实现人的文学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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