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20世纪70年代的盛可以,2002年开始文学创作,到现在我写下这篇评论的2020年,期间已有十八年。十八年,这对于传统意义上的文学历史而言,它不会是一个值得详细记述的时间段。但是,这十八年,对于21世纪以来的中国社会而言,它已经够漫长了。我们习惯了各行各业的“五年计划”,也无比真切地感受到了“五年跨越、十年巨变”的规模化历史变迁。如此来看,十八年对于一个当代作家来说,似乎也可以是一个值得切分成若干阶段来论述的文学成长过程,比如根据作家的代表性作品出版年份,划分成起步、成熟和突变等多个阶段,这也是很多作家论的论述方式。可我们也知道,对于文学而言,不管是论述一个作家,还是梳理一段文学史,参照“历史进步论”的阶段划分总是难尽人意。我们可以不去辨析历史变化是否意味着“发展”,仅对于文学、对于作家而言,时间的积累绝对不是一个决定文学品质的关键因素,起码不是唯一的。很多作家年轻时初一出手的作品就足够优秀,成为作家本人都难以超越的经典之作。很多历史阶段内的文学成就也是如此,文学意义上的“黄金时代’’有很多,但并不意味着后来的就超越了以往的。赘述这一文学常识的意思是,我们对盛可以这十八年小说创作的理解与评论,未必要以时间为坐标,尽管盛可以这十八年的创作在语言、题材、思想等各个方面都有很多新变化、很大拓展,尽管这十八年来整个世界连同我们的生活现实都发生了太多变化。
“变化”,是的,过去的十八年里,我们经历了很多很多的“变化”。但是,这种“变化”和“发展”,并不是我们谈论前现代或者近现代历史时所指向的那些翻天覆地式的、革命性的巨变。以往探讨历史发展社会变迁时,往往指向宗教改革、工业革命或者世界战争等重大历史事件,但20世纪90年代以来,整个世界、包括中国社会的“变化”,更为突出的其实是日常生活的变革,是围绕在我们身边的一切大大小小的事物都已进入了一个变动不居的阶段,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快速更新时代。比如与我们每个个体紧密相关的交通工具、城市高楼大厦,以及各种已然成为我们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电子设备、网络数据和医疗环境,等等,都已然更新换代了无数个回合。如很多文化学者曾经感慨的,这个时代的“新变”不再局限于某种颠覆性的创造,不再区隔于普通人的日常生活。简而言之,当代世界的“变化”,更多的时候其实是“生活大变革”,它并不是一些类似于哥白尼“太阳中心说”和牛顿万有引力定律式的、意味着世界真相或者宇宙本质的“发现”和“革新”。对真相、本质的重新把握,可以影响甚至颠覆人们的世界观和生命观,改变人的信仰和希望,但如果“变化’’只是物质技术层面的、日常生活意义上的“新变”,我们还能从哪些角度来透视这个时代的精神内容和信仰趋向?
既然当前世界所谓的创新不再意味着本质的、真相意义上的变革,而是日常生活意义上的物质现实改造,那么,我们对于盛可以小说的理解,或许可以不以时间为坐标,可以把她每一部作品之间的风格差异搁置起来,而将其十八年内的主要小说作为一个整体,以其所表现的生活现实和生命故事作为入口,来思考一个作家相对于当前这个世界而言意味着什么。作家与世界的关系,这是一个宏大的问题。对当代世界的理解,每个作家都有不同视角、不同风格、不同层次的把握。盛可以是如何把握以及怎么理解的?如果我们熟悉盛可以作品的话,可能都会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品质:盛可以的写作风格一直在变,但她关注的问题其实有着很明确的一致性。从最初的长篇《北妹》到最近的长篇《息壤》《女佣手记》,从最早的短篇《成人之美》到最新的短篇称什么时候原谅你的父亲》,盛可以讲述的故事一直围绕着人的身体遭遇和生命感觉而来,但这些具体的故事、主题背后,则是对权力、对广义政治话语的深入思索。可以说,盛可以的写作,是以一种诗学实践的方式在表达着她关于我们身体、欲望等各类最原始的“生命感觉”在当代世界曾经遭遇什么、正处于何种状态以及未来将何去何从的执着思索。如果用一个时髦的概念来概括,这些都是身体政治、生命政治问题。
谈论身体政治、生命政治,我们必然要提及福柯。福柯曾指出18世纪开始,西方国家就进人了一个新的权力时代,也就是生命开始进入历史,人类生命、身体进入了知识和权力秩序、进入了政治技艺的治理范畴。在福柯看来,现代社会的个体远远没有得到解放,反而是陷入了更为全面、更为彻底的“被奴役状态”。当代社会,政治权力对人、对生命的“介入”其实早已是“无处不在”。在现代技术和现代话术的帮助下,很多源自政治层面的权力意志,在转化为清晰可见的意识形态之前,在我们能够意识到这是权力话语之前,它们就以或隐或显的方式施加于我们的身体,影响了我们的生命感受。福柯的生命政治研究提醒我们:“今天处在危险之中的是生命。”对此提醒,思想家阿甘本极有感触,他从中延伸出“赤裸生命”和“现代神圣人”等观念,批判当今的资本主义社会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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