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石器实测图的历史
一、石器实测图的开端
根据《广辞苑》的定义,“实测”指的是“实地测量、计算”(新村编,1998)。实测的用语包含了与计算测量有关的全部工作。除了遵循正投影法的遗物图之外,地形测量图也是实测图的一种。按照现代的遗物实测图绘画技法,滨田耕作将其称为“遵循制图法的绘图”(滨田,1922:124)。
大山柏对第一次世界大战前盛行的欧洲旧石器时代研究进行过介绍,同时,他也把自己所绘的遗物实测图称为“写生测定”(大山,1922)。其相同点在于二者均不仅仅是画图,而是附加了一定的规则。中谷治宇二郎称“完整陶器的形状以及陶偶、石器、骨角器的形状是由实测图得来的”,与今天的遗物“实测图”表述一样(中谷,1929:46)。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大场认识到“绘图中有素描和实测图。素描和速写是什么?是示意图,即将物体肉眼可见的样子原样画下来;实测图是将正视图、侧视图和截面根据制图法正确地摹写下来”(大场,1948:250),且“照片虽是必要的,但同时也有实测图会更好。如果有照片的话,实测图即便不包含阴影等内容,不画成素描风格的,只是线描也已经足够了”(酒诘,1951:189),实测图的位置习惯、应该画什么、怎样画,确定这些内容也需要一定时间。
1. 西欧知识
“实测”这个词和石器实测图一同出现,可见Heinrich von Siebold在1879年出版的《考古说略》(Siebold,1879)。外交官吉田正春将其翻译为日文,普及了这本包含众多“考古学”用语的书,他还刊登了转写自John Lubbock所书“Pre-historic times”第2版的铜版石器图石版画(Lubbock,1869;佐原,1988a:261),书中各个图的旁边记有“实测”或“实测二分之一”(图1)。这里的“实测”指的是实物的大小,也就是现在所说的“原尺寸大小”的意思。细长的石器延长轴立放,尖头的则为尖头部朝上,有刃的刮削器类则刃部朝下放置。左右的侧视图依照现在通行的第三角投影法,分别朝向对应的面放置。
图1 《考古说略》中的插图(Siebold,1879)
《考古说略》问世同年,Heinrich von Siebold还出版了以英文成书的“Notes on Japanese archaeology”(以下简称为《日本考古学笔记》)(Siebold,1879)。与《考古说略》将欧洲的考古学成果翻译成日文相比,《日本考古学笔记》则是以英文来解说日本的考古学资料,更有趣的是,该书是由一个想要全面研究日本考古学材料的德国人创作的。
《考古说略》中排列的是石版印刷石器图,《日本考古学笔记》则与其相对,书中的石器图均为遗物原样照片。因为冲洗照片的方法耗资较高,发行量当然相应有限,但是它有着绘图无法比拟的写实性和客观性。在图像化标准未确立的情况下,当时的*新技术——照片,是展示遗物本身*为直接的方法。另外,卷末的一览表也值得注意。Raifu是Celt,Fundon ishi是Axe-shaped implement(斧形器),作者将石器的日文名恰当地与英语对应翻译,同时还附上了各类岩石的英文名称,例如Flint(燧石)、Andesite(安山岩)、Tuff(凝灰岩)、Jasper(碧玉)等。作者如博物学者一般小心谨慎,对于以上所说种种以及发现地点等,均作出了客观的数据记录。
2. 贞幹和石亭
Siebold的《考古说略》传播了当时欧洲考古学中已经出现的石器实测法。但是进步并不常是从外部带来的。由此上溯约一个世纪,在江户宽政年间,民间学者藤贞幹就已在使用原尺寸大小的投影图,即用实测图描绘石器,他编撰有《集古图》一书。
《集古图》流传有多个版本(包括手抄本在内),是一本将刀剑、乐器类也收录在内的古器物综合报告书。其刊行年代有1789年(宽政元年)说(中谷,1935:125),以及年代不明说(清野,1956:621)。贞幹具备“即便是小片的破瓦,也足以判断为古制”这样的科学认识(清野,1944:406)。贞幹注重严格正确的记录,这使他在同时代研究者中出类拔萃。
贞幹借助书写工具对石器的外形进行描摹,以实物大小临摹对象资料。同时也按照实际需求,在平面图之外加上侧视图、仰视图,并将它们放在指定的位置(图2)。这是绘图者细致观察所需绘图器物后才能取得的成果,比起投影图,让人更能一目了然地理解到所绘石器是刃部被打磨过的双面刃磨制石斧,甚至都可以识别出是器刃只打磨一面的“偏刃斧”,还是两端开刃的“双刃斧”,这已不再是简单的绘图,而是实测图了。贞幹可称得上是日本石器实测图的鼻祖。他所绘图中虽只是简明记载了“石器”字样,依旧可以说是*早的石器实测图(清野,1954:639)。“俗称雷斧”的附注也证明其已具备了一定的科学性。
在近代的石器研究中,也有被誉为“石之长者”的木内石亭。石亭所编的《云根志》,从1773年(安永2年)到1801年(享和元年)长时间不定期地刊行。与贞幹的《集古图》一般,书中原图均是石亭亲手绘制。
石亭将石器分为“表面磨光(磨制)”和“表面缺损(打制)”两种。“表面磨光”的磨制石器根据外形辨识,表面缺损的“神之矛”则像现在的实测图一样以线描表现,以试图抓住它的特征(图3-1)。这件石器“光亮如漆,全长七寸五分,前端尖锐,根部为圆形”,看起来像一把长长的“石质钥匙”,中部可见两条曲折的纵脊,边缘能够看到多条由相邻片疤交汇而产生的短线。这些短线并不是毛坯进行剥片产生的同心波,而应是古人类对器刃进行二次加工产生的修疤轮廓线,石器图主要是从器物上方、左侧、右侧三个垂直方向进行描绘的。从图3-2新潟县出土的同类器型也能看出,其剥片方法为与修理器刃类似的软锤法,毛坯上的剥片面在中部还有残留,其上显示了剥片后产生的纵脊。与此对应,左右侧的刃缘也被有意地弄出曲折的形态,充分传达了石器制作者的对加工所做的预设。“漆器一样的光泽”,应指的是其为东北地区较为常见的硬质页岩制成。
3. 假石器之争和石器图
《云根志》中还有被认为是“石戈”的资料,并在进入明治时期后被重录为“石槍”(松原,1884)。石亭的器物图中央有一根纵脊,且可以明显看出两侧边缘龟裂纹一样的短线(图3-3)。笔者推测其为“表面缺损”的石器。原文记载该石器长“一尺二寸五分”,如果真的超过40厘米,那就是该类器物在长度上的世界纪录了。报告者松原将这类器型用阴影表现(图3-4)。像石亭那样从边缘开始的短线消失了,松原的图让读者感受到了中央的纵脊实则是由几个面构成的生动立体印象。由于一般情况下石器的制作技术被认为年代久远的较为原始,年代较新的则更为精美,松原认为“石槍”的年代是古老的(松原,1884:10),因此没有精致地加工等,他的线图也反映了这种认识。神保小虎也认为,虽然该石器风化严重,但其上的破损痕迹是天然石头所没有的(神保,1886),他在该器物的石版上画了带有阴影的中央纵脊(图3-5)。然而,关于这件石器真伪与否的争论出现了,比起断定这是俗称“鎚石”的第三纪岩石,外形上乍一看像石器一样,实际上是结晶等自然成因的产物(比企,1896)。即便他想展示出加工痕迹,但被绘制对象本身就并非人工制品。石亭虽将重点放在两侧边缘,对其加工过程进行了图象化说明,但是与“神之矛”不同,这件石器的纵脊从中部开始慢慢地消失了。显而易见,这是性质的问题。但在松原的图中,却没有考虑到细节,整个物体看起来就像未经加工过的石片,在神保的画中,则是以照片的阴影表现。既然假设是石器,在此就不对图中所绘器物是否是人工制品进行讨论。
媒介不同,从图中可以获得的信息也不同。即使用阴影表现且传达了全部的轮廓形状信息,绘图对象在时间和空间上的相关信息依旧是个问题,而就石器来讲,实测图必须能够明确表现敲击、打磨等物理现象的信息才可称得上合格。石亭的木版线描图捕捉到了龟裂只出现在边缘且呈不自然地扩张这一现象,即使这点涉及的信息较少,但对其进行探讨也是有价值的。
依照石器绘图表现规则,将修理及剥片图像化是*近几年才出现的事情。《云根志》在图中加入测量内容是依照了当时的惯例,但石亭并不是完全像贞幹那样追求客观的记录。即便如此,因为是以“线”的方式探索认识到的现象,其在展现考古学信息的质量上也比近代的图更胜一筹。另外应当评价的是,利用“收藏家”的社会关系集成广泛的资料,且刊行图谱进行普及,亦是颇具意义的行为。在这一点上,贞幹是远不及石亭。江户时期,除石亭和贞幹外,也存在不少关注原始文物的民间收藏家,他们的兴趣范围向考古学的各个领域扩展,同时,在充溢好奇心的推动下,在大量准备工作的基础上,近代科学被移植过来了。
二、近代的石器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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