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讲
诗国诗圣
——我们为什么要读杜诗?
一、“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
提起杜甫和杜诗,相信每一个热爱和了解中国诗歌的人都不会陌生,我们都知道,那是诗圣,是诗史,是“每饭不忘君”的忠臣,是“平淡而山高水深”的文字;我们从儿时开始,就不停地背诵杜甫的诗歌,从“两个黄鹂鸣翠柳”“黄四娘家花满蹊”这类童子解吟的清丽辞句,到“卧龙跃马终黄土”“无边落木萧萧下”这般蕴含着宇宙思考和人生智慧的千古绝唱,都深深地印刻在我们的脑海。
然而,我们真的了解杜甫吗?在大多数人的脑海中,杜甫的形象除了语文课本上那幅正襟危坐、瘦骨嶙峋、眼含无限憧憬与落寞的画像,还剩下什么?若没有曾经风靡一时的“杜甫很忙”,又会不会有人真正地去思考,杜甫悲剧性的人生中是否也有他的快乐呢?
说到“杜甫很忙”,其实在我们的世界中,他的好朋友,并置在中国诗歌史上的另一座巅峰——李白,显然更加忙碌。他频频在各种题材的电影、电视剧中以不同的形象客串,时而飘逸,时而癫狂,时而无所不能,给我们留下了风格各异的“诗仙”的演绎;他的诗作被一代又一代的歌者谱曲演唱,无论清新婉丽的“云想衣裳花想容”,还是洒脱雄豪的“天生我材必有用”,都被后世演绎为盛世大唐的时代之音;他甚至以最青春化的形象出现在了最火热的网络游戏中,一次次地以“神来之笔”“青莲剑歌”赢得阵阵惊叹与掌声。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回头看看杜甫,诗歌以外的场合,出镜率本就少得可怜,即便露面,形象也总是千篇一律,无论在戏曲《子美游春》、电视剧《大唐诗圣》还是话剧《杜甫》中,都是一副苦大仇深、衰朽无助的模样,实在很难讨人喜欢。于是,更多的人因为这样的认知而疏远了杜甫,乃至将杜诗这样一座宝藏弃如敝屣。
倘若真实的杜甫只是这样,倒也罢了,然而事实是,这位鲜活的诗圣绝非这般脸谱化的简单。在苦大仇深之外,他也有“健如黄犊走复来”的童真童趣,有“孔丘盗跖俱尘埃”的放旷不羁,有“少年别有赠,含笑看吴钩”的快意恩仇,也有“白鸥没浩荡,万里谁能驯”的云淡风轻;面对苦难与挫折,除了衰朽无助,他更多的是奋起抗争,他不畏惧皇帝、上司、猛兽、叛贼,乃至直面历史的洪流与苍茫的宇宙,他既是一位柔肠百结的文人,也是一位铁骨铮铮的斗士;他不但是一个“每饭不忘君”的忠臣,更是一个食遍人间烟火的孝子、义友、好丈夫、好爸爸、好邻居、好东家。这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杜甫,才是一段完整的可爱、可叹、可敬、可感的诗意人生。
二、从“彩笔”到“白头”
如果说李白的诗是勾勒盛世大唐恢宏气度的全景舆图,那么不妨将杜甫的诗比作是描摹伟大时代下平凡生活的风情长卷。
这幅长卷上有壮丽的河山和华美的池苑,如东岳“阴阳割昏晓”的神秀,西岳“通天有一门”的险绝,浣花溪畔“春色来天地”的清丽,洞庭湖上“乾坤日夜浮”的壮美,曲江头“宾从杂遝实要津”的人潮攒动,大明宫“九重春色醉仙桃”的万国来朝。从洛阳、长安,到秦陇、巴蜀,再到三峡、洞庭,杜甫一路行迹,一路诗歌。余光中说李白“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那么剩下半个,在杜甫的诗中便也都能看到。
这幅长卷上,有群星璀璨的盛唐文明:李白携着“饮中八仙”,举着酒杯,提着毛笔,邀杜甫“醉舞梁园夜,行歌泗水春”;大画家郑虔轻捻着如丝的鬓发,在丹青泼墨之余,与杜甫“得钱即相觅,沽酒不复疑”;他可以将草圣张旭“锵锵鸣玉动,落落群松直”的书法捧在手上欣赏,因睹物思人而落泪;他也会在脑海中不断泛起公孙大娘“一舞剑器动四方”在他童年记忆里留下的回响。一时英杰,在杜诗中风云际会,杜甫崇拜他们,也成就了他们,更加入了他们。
这幅长卷上更为可贵的是,还有大时代、大动荡中一个个渺小个体的人伦悲欢:帝都中“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的艰辛隐忍;田园里“隔篱呼取尽余杯”的淳朴率真;“结发为妻子,席不暖君床”的生死诀别;“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的岁月静好;盛世之下“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人间惨剧;丧乱之中“只缘恐惧转须亲”的脉脉温情。一幅幅画面连缀,将这个伟大时代的细节完整地呈现在我们眼前,使我们看见了李白式的全景舆图中所画不出的平凡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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