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耕文明的滋养
19世纪的中国北方农村,是和贫穷绑在一起的,世世代代生活在这方土地的人们,终年辛勤劳作,有着淳朴的信仰和简朴的生活。
鲁西平原的高唐县有个平坦、开阔的村落,据说是一位名叫李奇的前辈迁至此地定居,一代代繁衍生息形成的,故而定名为李奇庄。李奇庄的村民们最崇敬的是关公,村边有座不知初建于何时的关帝庙。百姓们接续守护着关公的灵位,不断地重绘庙宇、再塑金身,希望这位“武圣人”能够护佑着他们。
戊戌年的年尾(1899年1月),李苦禅就出生在这个马颊河畔的村庄。论辈分,他排在“英”字上,名为英杰。童年时的小英杰赶上了一次关帝庙的重修,用现在的话说,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美育幼教”。他天天跑过去,看着本家李宾爷爷怎么带着工匠们干活。长辈们呵斥说:“可别叫塑神像的摄了你的魂儿去!”据说艺人们一旦把谁的模样作为塑像的依据——现在叫“模特儿”,就会摄走谁的魂儿,这倒成了管束孩子的绝招。但英杰听后愣愣地摇摇脑袋,似乎一点儿也不怕,还是在工匠们的身边转来转去。李宾爷爷看着他那憨厚的样子,很是欢喜,一问才知道,他是比自己还穷的本家侄子李名题的儿子。
英杰从小爱看画,每每见到年画、门神爷、灶王爷、风筝、窗花,就盯着瞅,还经常弄个小树枝在土地上仿画。等他稍微大一点儿,能帮着大人们干点小农活了,一有空闲就拿本旧书找识字的先生们去请教。“这孩子长大了一定有出息!”李宾爷爷拍着他的肩膀对工匠们说。这么一夸,英杰就有了在关帝庙里“打杂”的机会。他看着工匠们怎么给神像扎架子——先糊上草泥,再贴上一遍细泥,等泥干了,他们开始打磨抛光,初上底色,后着色彩,再贴金上银、开脸……这一遍遍的劳作让英杰大开眼界。他还认识了这个叫周仓、那个叫关平,他俩守在关老爷身边可真威风!大殿四周一面面的粉墙上,刀马人物、山川林木、云水岚烟,在画师们的精心描绘下也慢慢清晰起来,真是太奇妙了!英杰仔细地看着他们描摹行笔、着色勾勒,对其中一些神奇的技巧惊诧不已。尤其是李宾爷爷画的关公斩颜良的场景:威严的青龙偃月刀刚一落下,颜良的脑袋霎时飞了出去!让英杰大感惊异的是虽然头身分离,两眼竟然还狠狠地瞪着关公呢!这种民间艺人继承下来的不知道传了多少辈的“超越时空”的手法,让英杰朦朦胧胧地知道了,原来“故事中的人物还可以这样画呢”!这时他又见李宾爷爷口衔芦管,吸了点儿粗瓷大碗里的红颜色水,朝关公手持的大刀刀口和颜良的头上一喷,顿时如血溅了一般!英杰先是吓了一跳,待醒过味儿来,又连连拍手叫好:“真像!”墙上的画儿画完了,关老爷、关平、周仓的塑像也都摆放在各自的位置上,可是他们的眼睛全是白的——有眼无珠。英杰又不明白了,忙问李宾爷爷,老人只说了句:“等着开光呢!”“开光?”英杰期待着……
关帝庙终于重修完毕。老乡们如同过年一样,扎起了彩子,搭了个大戏台,听说为了给重修关公庙开光,还要连演三天大戏,大人小孩全盼着呢!开光那天,十里八乡的人都来了,英杰挤到最前头,想看看什么是“开光”。这可是神圣的一刻啊,全场肃静,人们屏息站立,只见一位慈眉善目的长者蹬上梯凳,至诚地为塑像一一擦去眼珠上的大白,像施展法术似的,瞬间露出了黑琉璃的眼球——刹那间神光炯炯,普视众生。老乡们鼓掌喝彩,英杰和孩子们蹦着高儿地喊叫着:“开光喽,开光喽!”“关老爷来喽!”在震天动地的锣鼓声中,大台子戏也开了场。英杰忙不过来了,又钻到戏台边儿上,扒着布围子窥着后头,只见唱戏的人一个个也变成了“塑像”的威武模样,锣鼓点一响,就真刀真枪地在台上唱念做打起来。他们唱的就是壁画里的三国故事:关老爷、刘皇叔、猛张飞“桃园三结义”,虎牢关“三英战吕布”……英杰想起李宾爷爷在墙上画他们的时候还说:“在这儿关公得骑白马,当时赤兔马还在吕布胯下呢!兄弟们失散后,关公在屯土山约三事时说‘降汉不降曹’,曹操为讨好他,关公才有幸得到赤兔马。到后来斩颜良诛文丑,挂印封金,千里走单骑,过五关斩六将,古城会兄弟重逢;再后来他又随兄长三顾草庐访孔明,华容道义释曹操,单刀赴会,刮骨疗毒……”李宾爷爷讲得是眉飞色舞,英杰听得是啧啧人神。这一段段故事既是庙里的塑像,又是戏台上的人物,它们混合成一个个画面,生动而鲜活地印在了英杰的脑海。
金铠甲、绿蟒袍、卧蚕眉、丹凤眼,面如重枣、颏下五绺长髯,手持着青龙偃月刀的关公和周仓、关平……那武功,那神气,仿佛附了体,此后英杰像着了魔似的时不时地在大人面前拉个姿势,学说一段关公,逗得他们开怀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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