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李敬泽
《多棱镜下的文学之光》是一部对话集。在这里,46位作家、评论家以文学之名相遇。是对话,更是彼此成全。
大概在语言诞生之初,对话就出现了。社会学家讲,语言是人存在的基础,因而对话也是人的本质需求。但并不是只要有语言就有对话,真正的对话应该包含着交锋与碰撞,其间藏匿着巨大的思想张力。往远了说,经由 《论语》,我们结识了孔子及其弟子,经由《理想国》,我们得见遥远的柏拉图和苏格拉底;往近了说,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中国文学,大抵也可称为一个大型“对话”现场,启蒙主义、人文精神、日常生活、消费社会……在一次次的对话中,这些当代文学的关键词逐一浮出水面——《文艺报》曾见 证过这一历史,更深度参与了这一进程。
然而在今天,“对话”这一古老的传统正在遭遇危机。人们习惯了躲在屏幕后面,仿佛一人对抗全世界,研讨会上、批评集里,看似一团和气, 实则自说自话。对话精神的失却,人与人的孤立,或许是某种现代性发展的必然结局。但是,我们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破圈”与“出圈”时,渴望的不正是更广泛、更深层的对话吗?文学的“破圈”,就是从自我走向他者,从小群体走向大多数,进而走向一个整体性的时代现实。
《多棱镜下的文学之光》即是力图恢复文学对话的传统与精神。在对话中,我们看到了对谈者的观点与锐见,但更有意思的是,通过一次次对话,那些躲在小说、诗歌乃至评论文章背后的声音变得清晰可感,那些通常隐于书后的写作者终究走向台前,成为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物。于是我们看到,耄耋之年的王蒙依旧豪情万丈地呼唤着“所有的日子都来吧”,这是何其巨大的生命能量;“讲故事”的莫言告诉我们,“每个故事都有一粒种子”,而种子本身更蕴藏着万千秘密;从海边出发的张炜,始终坚守自然大地,追逐纯粹的精神,其文学信念亦如河流般沉潜而宽广;知行合一的韩少功,在深切的个人经验中,重新感知与回应着时代的精神……
是为序。
“所有的日子,所有的日子都来吧,让我编织你们……”
王 蒙 何向阳
“同频共振”这个词我特别喜欢,也特别感动,我们这代人如果说幸运,就是我们的生命、我们的年龄和这个国家的历史发生了共振
何向阳:王蒙老师,您好!首先,祝贺您在新中国成立70周年之际获得“人民艺术家”这一国家荣誉称号,2019年9月29日从央视直播中看到习近平主席为您亲自颁发国家荣誉奖章时,我想这份荣誉固然是对您个人成就的肯定与表彰,同时也是对您所代表的共和国培养的第一代作家的奖掖,以及对共和国成立之后成长起来的几代作家的激励。作为一个与时代同行、与祖国共命运的作家,从20世纪30年代开始到21世纪20年代的今天,您经历了中国社会的巨大变化与进步,其间几乎每个历史阶段在您作品中都留下了印记,您如何看待作家、艺术家个体创作与他所处的大历史之间的关系?
王蒙:谢谢您!我们那时候习惯的说法是“(上世纪)50年代开始写作的作家”,刚才您说到“共和国第一代作家”,这个词过去我还没听说过,对我也是一种使命和鞭策。新中国的建立跟文学界、文学人的努力是分不开的,1949年10月1日以前,中国有一大批优秀的老作家,比如鲁迅、郭沫若、茅盾、巴金、老舍、曹禺、冰心、叶圣陶、丁玲、艾青、欧阳山、草明、赵树理、康濯、马烽等,作家的阵容特别强大,而且当时我们文化界、文学界的情况跟苏联还不一样。在刚刚成立的新中国,大量作家回归内地、回到大陆来写作,关于这件事情,舒乙讲过,他说老舍就说过,1949年中国有90%的写作者都是欢欣鼓舞地进到北京,来迎接新中国的建立。就说我自己吧,我的青年时期,甚至是少年时期,就是在这样的氛围里度过的。我入党很早,大概14岁的时候,只是达到了共产主义青年团的入团年龄。我所处的那个时期正好赶上时代的大变迁,这给予了我们这一代人激励、激情,也为我们提供了亲眼为历史作证的机会,这是我们这一代人、这一代作家的幸运,也在以后变成了我们写作中一个共同的文学主题或者说是母题。
何向阳:您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写于新中国成立初期的《青春万岁》,入选“新中国70年70部长篇小说典藏”书单,这部小说影响了一代代的读者。2019年我在中央党校第46期中青班学习,我们毕业前的一次会上还有一位老师高声朗诵这部作品中的“序诗”:“所有的日子,所有的日子都来吧,/让我编织你们,用青春的金线,/和幸福的璎珞,编织你们。”当这首诗被朗诵出来时,我感觉身上的血都热了。对于《青春万岁》,不同年代的读者的阅读记忆是不同的,2018年在青岛,在“改革开放40年最有影响力的40部小说”发布会上,我们坐在台下聆听您和一群中小学生一起朗诵。那次倾听让我和许多人都流下了泪水。一部作品活在一代代人的心里,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青春万岁》给一代代读者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的确是一部跨越了许多岁月的不朽作品,从1957年这部长篇小说的部分章节在《文汇报》上发表,到1979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完整小说,再到1983年黄蜀芹导演同名电影,后来2005年国家话剧院一度要把它改编成话剧,再到2019年《故事里的中国》节目中,它以舞台剧的演绎形式得以呈现,可以说它影响了一代代的读者。而对于您来讲,它的意义更是不同,您个人的青春年代与共和国的青春是同频共振的,而且这种“同频共振”的关系在您的创作中一直贯穿始终。
王蒙:您刚才说的这个词——“同频共振”,我特别喜欢,也特别感动,我们这代人如果说幸运,就是我们的生命、我们的年龄和这个国家的历史发生了共振。那些小至十三四岁、大至十八九岁的青少年,他们赶上了革命的胜利、国家命运再造的进程,这是多么难得。1947年,毛泽东主席作了《目前形势和我们的任务》的报告,他当时都没想到胜利来得这么快。然后你看到的一切都是新的,人们唱着新的歌,用的词也都不一样了,人的作风也都不一样了。我写的书恰恰就有这样一种想法,把这些记录下来,把它们挽留住。因为人不可能天天处在这样一种激奋状态,看什么都新鲜:听一次讲话就热泪盈眶,看一部苏联电影也热泪盈眶,你要当时不记录下来,可能以后就很难再体会那种心情了。
中华人民共和国1949年建立以后,每天都在发展,都有好的事情发生,比如说北京刚一解放的时候垃圾堆特别多,当时整个东单广场全是高高的垃圾,臭得不行。国民党政府的时候根本没人管,后来共产党来了,连夜用两三天时间清理干净。之后一年之内就开始在交道口建电影院,在新街口建电影院,在什刹海开辟游泳场,万事万物,百废俱兴。1953年11月我开始写《青春万岁》,确实也是一种勇敢的对于这个大时代的记录和应答,我想尽到自己的历史责任。《青春万岁》现在仍然不断地以各种形式在重版,2020年也有新版,不止一个版本,我很受鼓舞。因为《青春万岁》是1953年开始写的,1956年我获得了半年的创作假,基本写完了这部作品,这部小说的序诗,就是您刚刚讲的“所有的日子都来吧”。当时我特别崇拜的诗人是邵燕祥,我就把序诗寄给邵燕祥,后来他都忘了,但我记得非常清楚,因为那时我是他的一个“粉丝”,当时他给我回了封信说“序诗是诗,而且是好诗”,这话很有师长的味道。诗一上来有两句话,为了整齐他给我改了,本来是:“所有的日子,所有的日子都来吧,让我编织你们。”最后他改成了“用青春的金线和幸福的璎珞,编织你们”。
“所有的日子,所有的日子都来吧,让我编织你们……”
王 蒙 何向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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