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解读《洛丽塔》的关键钥匙
★ 揭秘纳博科夫一生故事的珍贵信件,国内首度出版
★ 文学大师×辛辣批评家,如何从亲密无间到分道扬镳
★ 关于金钱、疾病、工作、写作、《纽约客》、书籍、人物和蝴蝶……
文学大师纳博科夫与著名批评家威尔逊跨越30年的珍贵通信资料,国内首度出版。忠实呈现纳博科夫从籍籍无名到风靡文坛的文学生涯,见证两人友谊如何从亲密无间到分道扬镳。颇具默契的深度交流,火花四溅的思想碰撞,直言不讳的犀利妙评,鲜为人知的文坛轶事,尽在其中。本书是纳博科夫文学谱系的重要组成部分,一把解读纳博科夫作品的关键钥匙。
第55封信
亲爱的邦尼:
上周三我没有去弗吉尼亚,而是遭遇重感冒袭击,只好卧床。德米特里也一样。在俄国,这种病有个绰号“ispanka”(西班牙太太)。
以下是我旅行中收集的众生相的一些异型:
1. 教戏剧的妇女。嗜好:像温莎公爵夫人。惊人地相似。当公爵夫人(据新闻照片)改变发型,她也改变(跟她的模特儿保持一致,就像据说一些拟态的蝴蝶所做的那样)。把她遇到的人分成a. 立刻说起这种相似的人;b. 需要一些时间才发现的人;c. 只对第三方说起它的人;d. (最好)当她的面,自动地说起沃利,无须有意表明是联想;以及e. 那些忽略的人.或没有看到的人。她是过去陪伴过几个温莎人的老姑娘,这种嗜好让生活值得过下去。
2. 小个子男人,长着温和、水汪汪的眼睛;有点儿牧师般的外貌。非常安静,沉默寡言,小小的假牙。以腹语者的口吻冒出某个平淡无奇的问题(“你在这个国家待多久了?”),又复归沉闷。职业:一些俱乐部的秘书。性生活要么仅限于时不时的可怜的小独奏,要么不存在。带我到林肯纪念堂。突然奇迹发生:忽地停下,紧盯旗杆,眼睛放光,鼻孔翕张,激动异常。盘问一个卫士:“那是你们竖立的新旗杆吗?”想知道(声音颤抖)准确高度。“七十英尺,我猜。”松了一口气。你看[,]他的热情在旗杆,他在后院里刚获得的那根新旗杆是七十五英尺高(他来年要用一根一百英尺的,他说)。拥抱镀银的球体,仰头看。是的,差不多七十。“可你注意到了没有,”我说,“上面有点偏。”现在可高兴了,因为它不很直,可他的立得笔直。小个子男人活泼欢快了起码半小时。第二天,我碰巧提到波兰(Poland)和极地(Poles)时,我注意到,他激动了一阵子。对那位维也纳巫师来说是好的案例(他可能还注意到,在俄语里,“pol”指“性”)。
3. 出色的黑人学者和组织者。七十岁,但看上去只有五十。黝黑的脸,灰色的山羊胡子,细密的皱纹,大耳朵——活像埃米尔·詹宁斯很契合地扮演的一个穿便服的白俄将军。花斑的手。才智横溢的谈话者,带有旧世界的气息。Trés gentilhomme. 吸特别的土耳其香烟。其他更重要的方面,迷人,杰出。告诉我,他去英国时,在海峡渡轮上被列为“陆军上校(Colonel),因为他护照上的名字附加有“Col. ”。
4. 我旅馆里只穿衬衫的男人。当我晚上十点穿过过道回房间时,他伸出粉红色的头,提议睡前喝一杯。我不想得罪他,于是我们坐在他的床边,喝点威士忌。他显然厌烦得要死,想从我敷衍的陪伴中捞更多。开始跟我讲,絮絮叨叨地,都是他在佛罗里达的蔗糖生意,他来瓦尔多斯塔的理由(雇黑人劳力),还有他工厂的许多鸡零狗碎。我的整个身体就像一个大大的哈欠。我不停地偷看手表,想,再给他十分钟,我就上床睡觉。我在口袋里摸火柴,用
于在亮灯的门廊里采集蛾子的小药盒掉了出来,滚到地板上。他捡了起来,说道:“可能是我的,我用它们采集蛾子。”原来是昆虫学家,一度跟我工作过的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有接触。我不再看表了。这是我第二次被如此愚弄(第一次是在波士顿的地铁,被福布斯教
授骗)。
5. 大块头男人,学院校长。他做的第一件事是以最精微的方式讨论勃朗宁的《我最后的公爵夫人》《鹰的羽毛》。他让学生用教名称呼他——他叫我麦克纳博,因为他发不准我的名字。他用一辆惨不忍睹、快要散架的小汽车去给罗斯福夫人接站,这是他工作日用的,却没有开他那豪华的帕卡德,整个社区为之震惊。妙趣横生地谈论他的祖父,一个邦联英雄——接着又让我读他就这个主题写的东西——你知道的,家庭回忆录——写得很差。此外却是一个最出色的绅士,跟我一样自我中心。
6. 普尔曼“休息室”(其实是厕所)的老人。跟两个很能自我克制、不苟言笑的列兵滔滔不绝。主要的用词就是“天啦”“见鬼”和“操”,每一句收尾时都一股脑儿涌出来。可怕的眼睛,黑黢黢的指甲。不知怎的,让我想起俄国“chernosotenetz”那种好战派。仿佛回应我一闪而过的念头似的,他开始对犹太人一阵猛攻。“他们和他们尿裤子的孩子。”他说,接着对着面盆就是一口痰,却差了好几英寸。
我收集的还有很多,但这够了。我喜欢在床上写作。非常感谢你邀请我们去过感恩节,但我筋疲力尽——我的经济也筋疲力尽。从欣赏等角度说,我的旅行(我会在十二月三日至十二日重新开始)是一次很大的成功,但经济上却是一次失败,因为我的学院没有支付旅费。
非常想见到你。有一天我见到威克斯了[……]他会在一月号上发表我的一篇小说和一首诗歌。
你的
弗
第100封信
[邮戳日期为一九四四年六月九日下午]
亲爱的邦尼:
我在医院接到你的信,由于下面这些奇怪的情形,我住到了这里:
在进攻日那一天,某种“杆菌”误把我的内脏当作了登陆场。在靠近哈佛广场的一家小型香肠店里,我吃了某种弗吉尼亚火腿,然后在博物馆愉快地研究一只标本的生殖器,那来自加州克恩县的哈维拉。突然我感到一阵恶心。告诉你,我那时身体相当好,我还带了网球拍,准备跟我的朋友克拉克(棘皮动物——如果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在傍晚时分打一局。突然,正如我所说,我的胃叽里咕噜地往上泛酸。我设法跑到了博物馆外面的台阶上,想把前面那块草地作为我可怜的目标,可还没来得及到那里,我就在台阶上呕吐出杂七杂八的东西来:几片火腿,一些菠菜,一小块土豆泥,几口啤酒——一共八十美分的食物。剧烈的痉挛折磨着我,我勉强挨到厕所,一阵棕色的血污又从我悲惨身体的另一头喷泻而出。我有一股英雄气,强迫自己爬上楼,锁好实验室的门,又在克拉克的办公室留了字条,取消了网球比赛。然后,我三步一吐、五步一晃地往家走,路人看了很开心,心想我这对进攻的庆祝也太过分了。
亲爱的邦尼和玛丽,你们该注意到,前一天薇拉带德米特里去纽约了,德米特里要做阑尾炎手术(原计划安排在七号星期三,今天是星期四,没有任何消息,我非常担心 *)。如此,当我终于爬到家里时,我是多么孤独无助。我模糊地记得:我脱掉了衣服,上面全是上吐下泻弄得一塌糊涂的污秽物;我躺在房间的地上,对着我的废纸篓又吐了一阵火腿和血污;在一阵一阵的痉挛中,我想去打个电话,可它在那架高得出奇的钢琴上,似乎遥不可及。我设法把那玩意儿刮到地上,这一最终成就让我有了点精神,于是拨起了卡尔波维奇家的电话号码。
还有一点:那天早晨卡尔波维奇夫人给我打过电话,说她刚把丈夫从他们在佛蒙特的农场带过来,他们在那儿过周末,然后他就生重病了。此外,回来后他们才想起,多布任斯基 (画家)和妻子要从纽约过来,在他家过夜,他们忘得一干二净。她想知道,我是否了解多布任斯基一家,又絮絮叨叨地描画悲惨的景象,担心多布任斯基跟他的妻子把一个空房子弄得底朝天。我告诉她,跟克拉克打完网球后我就去。
所以,当她听到我对着电话筒喘气、请求帮助时,她说:请不要扮小丑——这是幽默大师们经常遇到的事——我费了老半天说服她,我要死了。顺便说一句,我还对着话筒吐了一次,我想这种事情以前从未发生过。她终于意识到出事了,于是跳进汽车,十多分钟后,她见到了瘫在房间角落里的我。在整个一生中,我从未经受过如此剧烈而丢人的痛苦。她叫了救护车,转眼间出现了两个警察,他们想知道:1. 这个女人是谁,2. 我服的是何种毒。这种浪漫情调对我来说太过分了,我狠狠地骂了他们。然后他们着手把我弄下去。那担架跟我们的楼梯间不配(美国效率),于是我在大呼小叫、歪歪扭扭中,被两个男人和卡尔波维奇夫人架下了楼。几分钟后,我到了一个可怕的房间里,坐在一张硬椅上,旁边一个黑人婴儿在一张台子上嚎叫——这正是剑桥市立医院。一个医学院的年轻学生(也就是说,仅仅学医三个月)采取的是荒谬的中世纪的方法,他把一根橡皮管插到我的鼻子里,试图给我洗胃。结果是,我的左鼻孔里面太窄,什么也没法通过,右鼻孔又是S形的(这是一九二〇年剑桥大学拳击比赛的结果,我进了半决赛,然后被击倒——一根软骨严重受损)。因此,一点也不奇怪,管子没法进去——同时我当然疼痛万分。我明白了那个不幸的年轻人绝不称职,便坚决要求卡尔波维奇夫人把我带走——去哪儿都行,事实上还签了字保证承担拒绝救助的一切后果。之后,我经受了最严重的呕吐和别的——滑稽的是,你在厕所里不能同时做这两件事。于是上吐下泻轮番进行,一刻不停。
卡尔波维奇夫人想起来,傍晚六点钟(已经快到点了)有医生要去看望她生病的丈夫。于是她叫一个瘦小的、老大不情愿的员工把我送上出租车,又经过一番难以置信的折磨,我发现自己躺在卡尔波维奇家客厅的沙发上,正在五条毯子下发抖。我彻底崩溃了,那个医生(不错的家伙)到来时,他既摸不到我的脉搏也测不到我的血压。他开始打电话,我听到他说“十分严重”“一分钟也不能耽搁”。五分钟后(可怜的卡尔波维奇给晾在了一边,而迷路的多布任斯基夫妇则在梦魇般的陌生街上漂泊)他安排好了一切——瞧!我被送到马修·奥布里医院 (薇拉去年住过,肺炎),半私人病房——另“一半”是位老人,因严重的心脏问题奄奄一息(我整夜睡不着,他一直哼哼唧唧ahannement .在跟某位不知是谁的“亨利”说了诸如“我的小乖乖,你不能那样对待我。好好待我”之后,他死于黎明时分——这一切很有趣,对我很有用)。在医院,两三夸脱的盐水注入了我的静脉——我躺在那里,吊针一直插在前额,过了一整夜和昨天大半天。医生说,这是食物中毒,并叫它“出血,结肠炎” 10。与此同时,德米特里正在纽约开刀,我跟薇拉说过要立即把情况告诉我,因此我担心,她联系不上我会怎么想。也许电话压根儿就没法工作——若是昨天接到我音讯的卡尔波维奇夫人(我忘记问她了)没有把它复位(它躺在地板上,散架了)。这里的事情停当后,我刚给薇拉写了一封详细的信,我想她最好要知情,免得没完没了地误解和瞎猜。一通注射后,昨天下午,医生看我状态好了,我告诉他我饿了。五点钟,给我送来了以下晚饭:一杯菠萝汁,浓汤,意大利烩饭(如果我拼写正确),培根(培根!),还有漂在罐头奶油里的罐头梨。这也是美国(医院)效率的一个方面。虽然我觉得,对前一天差点死于中毒的人——仍在床上便盆里便血——来说,这样的食物是最不应该碰的,但我太饿了,于是吃了个精光。此时我被转到普通病房(不顾我的反对),那里的收音机喋喋不休地播放着节奏强烈的音乐、香烟广告(声音发自肺腑地嗲)和种种插科打诨,直到(晚上十点)我对护士咆哮说,把那玩意儿关掉(让医务人员和病人又惊又恼。这是美国生活中一个很奇怪的细节——他们其实并不听收音机,每个人实际上都在说话、干呕、狂笑、跟[非常迷人的]护士打情骂俏——一直如此——但显然那玩意儿发出的不可思议的声音[除了在别人家里以及旅行时在车厢里偶尔听过一阵外,这确实是我第一次听到收音机]某种程度上构成了病房里的人们的“生活背景”,因为声音一停止,立即完全安静下来,我很快就睡着了)。今天早晨(星期四,八号)我感觉很好——吃了一顿很不错的早餐(当然啦,鸡蛋煮得很老),还想洗个澡,却在走廊上被逮住,强行按到床上。现在我被用轮椅推到了阳台上,我可以在那里抽烟,享受我的死里逃生。我希望明天能够回家。
好了,就是这样。我亲爱的,谢谢你安排五百美元的事。我会给怀特夫人写信,我(三四天前)已寄了一则短篇给她。五月二十五日康奈尔的“酒会”上,我朗读了这篇小说,相当成功。这笔钱来得un moment très propice。我不得不跟援助作家协会——纽约的一家俄国机构,阿尔达诺夫老弟筹备的,还有津济诺夫——借了二百美元。针对阿尔达诺夫在Nov[yi] Russk[ii] Journal上的最新一篇文章,我写了批评文章,他很大度地接受了。
我现在又精神抖擞地写小说了,希望两个月后完成。我非常喜欢你关于俄国妇女著作的文章 。最新一期的《纽约客》有一篇很棒的佩雷尔曼的作品——还有那首关于夏洛克·福尔摩斯和雪的诗歌。近来我特别喜欢魏尔伦——“Mes h.pitaux”之类的作品。可薇拉对这些事容易焦虑,因此如果你联系得上她,叫她不要赶回剑桥——完全没有必要,因为我很好——她那样太费事了。卡尔波维奇夫妇或许会为我准备接下来两三天的食物。
[被纳博科夫划掉]
[在页边]
不对,我看到你的信是从韦尔弗利特发出的。我想你们已经回纽约了。向你俩致意。我们还不能确定暑期的计划,但我预感很快会见到你们。你的身体怎样?你还不碰酒,酒,酒吗?以前我担心你的身体,后来接到你的信,我猜你已经好了。对吧?
你温柔的 弗
薇拉跟安娜·费金住一起,西104街250号
[被纳博科夫划掉]
编者按
导言:亲爱的邦尼,亲爱的沃洛佳;或,亲近与分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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