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正窃窃私语，管事的突然发现嫫嫫还拉着纳兰站在阶前，就变了脸色：“嫫嫫，你这是怎么回事？还不赶紧带着小主子回屋里去？”
嫫嫫说：“嗨，没事，小主子还小呢。”不过，还是拉着纳兰回屋去了。
纳兰天性敏感。虽然年纪还小，但他已经隐隐约约知道，家仆们私下议论的，是自己的母亲觉罗氏。他知道大家都怕母亲。母亲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每天都焚香磕头，念诵佛经，甚至亲手抄写《金刚经》。尽管如此，她的性格仍然很暴躁，动不动就生气，摔杯子、摔碗是常事，奴婢被打伤打残的也不少，往她们脸上泼热汤热茶，那都算是轻的。纳兰虽然很少挨打，但她真要动了火气骂纳兰的时候，那也是很可怕的。小纳兰吓得瑟瑟发抖，他知道嫫嫫最疼他，就指望嫫嫫能来解救他。但嫫嫫也会挨骂，有时候，母亲甚至拿鸡毛掸子抽嫫嫫，把她抽得满身都是印子。所以，这种时候，嫫嫫也不敢贸然上前，只能在一旁眼泪汪汪地看着小纳兰。
小纳兰总是很想见到父亲，但父亲是当朝重臣，天天在外忙，就算回家，也总是在书房里，和幕僚先生们商谈。小纳兰好奇，不知道他们怎么有那么多话要谈。偶尔在吃晚饭时见个面，通常的情况是——父亲嚼了口饭，看了看纳兰，刚说上几句话，就若有所思，然后跟旁边伺候的奴婢说：
“去传安三来见我。”
安三也是纳兰家的仆人，但是资历深，最受明珠信任。他是高丽（朝鲜）人，只比纳兰大七八岁，但因从小给明珠当仆人，一起长大，办事能力又特别强，家里重要的事情基本交由他来处理。过了一会儿，安三过来，明珠就与他一起去书房议事。家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未经许可，谁都不能在明珠和安三议事的时候去书房叨扰。对于安三和父亲的交情，纳兰的母亲有时都会嫉妒，但也无可奈何，因为纳兰家的事都是安三办。没有安三，什么事都办不成。
然后，小纳兰又要过很多天才能再见到父亲。
有时候，纳兰故意熬着不睡，就想等父亲过来看他一眼，摸他一下。有时候，他甚至偷偷跑到书房门口，想等到父亲和安三聊完出来。然而两人往往聊很久。结果，小纳兰最后等到困得在书房外面睡着了，被奴婢抱到床上，到底还是没能见到父亲。
小纳兰觉得家里的宅子空空荡荡，只有嫫嫫疼他。纳兰长大了一些，但处境还是没有什么改变，父亲照旧很忙，母亲照旧规矩大。有时候，父亲急急忙忙赶回家，就是为了跟从扬州处理事情回来的安三见个面，然后就走掉了。如果要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嫫嫫最终被母亲赶走了，据说她走后不久就死了，死前还在念叨着纳兰。这是不是真的呢？纳兰也不清楚。纳兰只是觉得身边人虽多，但亲近的人没有了。
这些是小纳兰心里隐藏最深的寂寞。
但纳兰毕竟是个孩子，他好动，喜欢新奇事物，有着蓬勃的生命力。他在自家宅院中找到了许多乐趣。纳兰出生时，满人人关不过十一年，渔猎之风犹盛。骑马射箭熬鹰狩猎，一个都不能少。小纳兰在自家宅院里扎扎马步，拉弓射箭学骑射，去亲戚家看看鹰，都是乐事。院里还能夏夜赏花，秋日打枣，不过，小纳兰还是顶顶喜欢冬天。
冬天，是纳兰出生的季节。听家里的老辈人说关外老家的雪可比北京大多了，他没去过，想象不出有多大，去问父亲，才发现父亲十岁就来北京了。大家说的关外老家是什么样子？雪能下到多大？风有多冷？小纳兰还是想象不出来。他现在一门心思盯着什刹海什么时候能开始滑冰。
这年冬天，终于等到冰层冻实了，家人才带他去什刹海玩。他们带着冰床，小纳兰坐上去，下人一拉，哧溜哧溜地就滑出去了。小纳兰玩得可开心了。他抬头一看，冬天的天空可真蓝啊，看得他心都化了。小纳兰在冰场的另一兴趣是看人：冰嬉虽是满人的老传统，北京城里照旧流行，什刹海的冰嬉高手真是不少，有的人滑冰就像在冰上练武。家人给小纳兰解释：“这个是‘苏秦背剑’，那个抬腿叫‘金鸡独立’”。小纳兰看得眼花缭乱，心满意足。
……
展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