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门西
孙观懋
听母亲说,我4岁时,她带着我乘马车从火车站来到门西钓鱼台,住进我们的家,一座临河的房子里。房屋很简陋,前后两间,中间夹一披子,西边的一扇墙是隔壁王家的,东边和陶家相邻的院子均很窄,用竹篱笆隔开。母亲对这房子很不满意,她看中的是背街的青墙门的房子,因为是外公选的,她怀疑外公的眼光。外公则说,这是河房,河房比一般房子贵。秦淮河边的河房比一般河房贵,《儒林外史》上有记载。
我家的最后一间房,就是架在河床上的,地板缝里可以看见水的流动。长大后读唐人杜荀鹤写的诗句:“人家尽枕河”,虽然写的苏州,却感到很亲切,这“枕”字用得确实好。
当有人问我,你家住南京什么地方?我喜欢回答:家住门西。
我前前后后在门西住了41年,在钓鱼台住了35年,在双乐园住了6年。而我28年的教书生涯,也基本上在门西。
所谓门西,就是中华门的西边。南京城门之多,号称里十三,外十八,不是每个城门的西边都叫门西。钓鱼台是门西的进口,过去进口的那一段叫沙湾,后并到钓鱼台里,沙湾便不复存在了,只有上了年岁的人还称靠近中华门的钓鱼台口叫沙湾口。
南京的钓鱼台和北京的钓鱼台不能比,北京的钓鱼台是在皇家宫苑旁,有皇帝时,黎民百姓不能靠近,现在没有皇帝,一般人怕也是到不了里面的。南京的钓鱼台则是平民大众杂处的地方,10米宽,里把路长的一条小街,住着的人家几乎什么行当都有。虽不都是引车卖浆者流,也多是自食其力的人,中华门旁的街口有多家丝行,专收南乡(指湖熟、秫陵、陶吴、禄口一带——编辑注)送来的丝,收来的丝送到花露岗一带的机坊,织成绸缎、云锦。围绕丝行衍生出一些茶馆、饭店、客栈。我家周围则聚集着一群皮匠,他们不做新鞋,专门修旧翻新,在堂子街(南京人称作黑市)收旧皮鞋,经过他们的手,变成至少八成新的鞋子。他们很谦虚,称自己为皮老二,做新皮鞋的为皮老大。
钓鱼台最大的房子要数湖南会馆,明代时是孔阁部的宅第,里面有一座很大的花园,叫环碧园。我小时候还进去玩过,有楼台亭阁、水池假山,据说,太平天国时,英王陈玉成在里面住过。太平天国失败后,曾国荃把它改成湖南会馆,给钓鱼台带来不少湖南籍的居民。湖南会馆里有南京最早的剧场,叫大新舞台,新中国成立初期,里面还演过话剧。湖南会馆后被改成政法干校,不久又成了化工厂、塑料厂。钓鱼台里还有不少大户,如云锦织造业的首户于启泰,现在的钓鱼台小学就是他的房子。改成学校后已面目全非,原先可以算作结构非常精美的花园住宅,由数个各成单元,功能齐全的庭院组成的一个大宅。还有上新河的开明士绅,南京的大慈善家王翰洲,也在钓鱼台盖了房子,可能是因为社会变迁的缘故,五进的地盘上盖了三进,均没有油漆就终止了,最近在新河口发现并受到保护的王翰洲故居那又是一种气象,雕梁画栋依稀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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