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海昆，历史学博士，故宫博物院副研究馆员，故宫研究院中外文化交流研究所副所长。主要从事博物馆展览策划设计和西方历史文物研究，曾两度赴英国大英博物馆参加国际策展人交流项目，考察过法国、希腊、埃及、土耳其、厄瓜多尔、日本等国家和地区的20余处博物馆与文化遗址。著有《凯撒们的星空下》一书，译有约翰·瓦歇尔《罗马帝国》和塔西佗《历史》，发表《罗马帝国山北高卢元首行省体制》《山北高卢宗教领域罗马化现象探悉》等学术论文多篇。

导言  投胎是个技术活 

♛ 确定准备好了吗？你马上要去的可是古老而遥远的罗马帝国。穿越前必须先声明一下：罗马帝国并不等同于今天的意大利首都罗马，你投胎之处未必是罗马城，更有可能在意大利其他地方，或者在法国、德国、西班牙……或者在气候炎热的北非、西亚。你将面对一个极其广袤的帝国，横跨欧、亚、非三大洲，鼎盛时期面积约有590万平方千米。 

    公元前1世纪末到公元5世纪末，人类文明相当大的部分都被这个叫“罗马帝国”的庞然大物锁闭在边界内。同一时段的中国，经历了西汉末、东汉、三国、西晋、东晋十六国和南北朝初期，与罗马帝国遥遥相隔、东西相望。 

    即将穿越成功的你，应该先冷静自问：对这个两千年前的世界，我都知道些什么？最有可能让你跟罗马帝国联系起来的，大概是“凯撒”这个名字。你也许会崇拜他，也许会按照穿越小说的套路，迫不及待地找机会接近他、结交他，甚至取代他。 

    如果真这样想，你的确中了穿越小说的毒，因为你根本没机会见到凯撒本人。倒不是他深居简出、护卫森严，让你无法靠近，而是你所穿越的时代跟他恰恰不在一个时段。 

    再次强调，你穿越去的时代叫“罗马帝国”（公元前27—公元476年）。这位最有名的“凯撒大帝”生于公元前102或100年，卒于公元前44年，实际上是罗马帝国前一个阶段—罗马共和国（公元前509—前27年）晚期的政治家、军事家。凯撒生前没想也没敢给自己加上“大帝”这种名号，他是罗马共和国遇到危难之时，为了提高政府办事效率才被推选出来的“独裁官”（dictator）。由于盖世无双，“凯撒”之名成为后世很多专制君主显示至尊地位的头衔，从罗马帝国诸元首开始，到神圣罗马帝国，再到俄罗斯帝国、德意志帝国— 这些曾经的帝国君主无不以号称“凯撒”为荣。 

    等穿越到罗马帝国，你才发现这里不只在历史上有过一位凯撒，现世中也有一大群“凯撒”（罗马帝国君主的一种称谓）。这些大大小小的“凯撒”之于罗马帝国，就像黑暗夜空中闪耀的群星。你穿越到罗马帝国时代，就如同置身于“凯撒”的星空下。那片暗夜星空，一定璀璨异常，光耀夺目。 

    你即将开启在罗马帝国的生活，是不是早就期待着悠闲穿过罗马城中纵横交错的街道，去见见货真价实的“凯撒”，滔滔不绝地凭借现代知识和技能，取得他们的信任和重用？ 

    正如刚才所澄清的，罗马帝国是一个体量惊人的怪物，谁知道你会随机降生到哪个角落！据不完全统计，幅员辽阔的罗马帝国在极盛时期的公元2世纪二三十年代，有六七千万人口。如此算来，帝国风云500年，生活过好几亿人。而做过“凯撒”的人也就只有八十几位—当上“凯撒”的概率微乎其微。 

    你说，做不做君主无所谓，好不容易穿越过去了，跻身上层社会当个贵族总不算太过分的要求吧？事实上，贵族也不那么好当，罗马帝国贵族通常都有很深的历史渊源，可以追溯到传说中的王政时代（约公元前753—前509年）。当年，罗马国王（rex）为找到政治助手，从人民公社组织“库里亚”（curia）中陆续选出300个最富有、最优秀、最顺眼的人组成元老院 (senate)，垄断祭祀、军事、行政、司法等只消费不生产的活动，还规定只有这些人的亲戚和后人才能进入元老院，代代相承，绝不外传。这才是根正苗红的300家传统贵族。当时，国王还挑选有钱人在战时组成骑兵部队，这些人的子孙除了当兵打仗、参与政治，还做生意、开矿山，这就是罗马骑士阶层的由来。假如你遇到一个胖乎乎的商人或矿老板，别小瞧，说不定他就是位正宗的骑士。

    传统贵族这个特权阶层历经风风雨雨几百年，有的日益兴旺，有的中途衰落。到共和国晚期，几次强烈的政治冲击对他们造成毁灭性打击。公元前1世纪80年代，军阀马略和苏拉两大政治集团争权夺利，互相伤害，对敌手血腥清洗，造成大批传统贵族家破人亡，能够留存到帝国时代的传统贵族，似乎比珍稀动物都少了。 

    旧的死了，新的就要补上，毕竟元老院的座位不能空着。很多对国家有突出贡献或者靠努力发财致富的骑士与平民，在帝国时期摇身一变为新贵族。所以，你也并非完全没机会，唯一需要的东西就是钱。帝国对元老和骑士的身份认证做出明确财产规定： 

    元老，100万（塞斯退斯）。 

   骑士，40万（塞斯退斯）。

    你来罗马帝国之前数一数有多少存款，就大概知道自己能跨入哪个阶层。如果你在能月入1万元的单位上60年班，把收入不吃不喝全都攒下来，似乎还有机会当骑士。至于元老阶层，如果你不是富x代，恐怕要等下辈子喽。 

    其实，要在罗马帝国好好过下去，也不是必须成为君主或显赫人物，何况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未必比普通老百姓活得舒服自在，甚至不如平民生活方式灵活多变、丰富多彩。对你这个穿越到罗马帝国的体验者而言，脚踏实地做一个普通公民（civis romanus），已经是不错的选择。然而，残酷的现实告诉你，就连当个公民也不那么容易，概率也挺低。帝国公民身份自古以来就让许多人羡慕不已，这可是当时世界上一个超级强国的公民权。 

    如果连公民都当不上，你就得自求多福了，恐怕日子不太好过。占帝国人口大多数的，其实是奴隶、蛮族、外邦人，从概率上来看，这才是你最有可能获得的身份。即使你只能在“凯撒”的星空下做一个底层劳动人民，也会碰到跟你现在所熟悉的生活截然不同的境遇，可能是新鲜有趣的，也可能是残酷悲 

哀的，就看你的命运与造化了。投胎实在是个技术活。

第二节 读书认字文化人 

♛ 获得公民权只是你迈出的第一步，如果想在罗马帝国混下去，你接下来还要面临更大的困难，亟待解决的就是语言障碍。 

欲哭无泪语言关 

    在罗马帝国，你可以接触到各种各样的语言，比如凯尔特语、楔形文字、埃及象形文字、北非迦太基语等，但是官方语言只有两种— 拉丁语和希腊语。 

    若你在帝国西部生活，最常用的是拉丁语；若在帝国东部生活，最常用的则是希腊语。拉丁语本是罗马人自己的语言，随着罗马人的对外扩张传播到许多地方。在不列颠、西班牙（包括今天的西班牙和葡萄牙）、高卢（包括今天的法国、比利时、荷兰、卢森堡、德国莱茵河西岸地区和意大利北部地区）、阿尔卑斯山区和北非中西部这样的蛮荒之地，拉丁文大有横扫一切牛鬼蛇神之势。被征服者发自内心地崇拜罗马的一切，所以乐此不疲地学习这门语言，或许还要恨自己的祖先为什么不早点儿把它变成母语。 

    但拉丁语不是万人迷，它在更牛的“老师级”文化面前碰了钉子。公元前2世纪，罗马人征服了希腊人控制下的东欧、巴尔干半岛和中东地区，将它们划成由总督管辖的几个行省。可是那边的居民仅仅在政治上屈服于罗马人，平常说话写字还是满怀自豪地使用希腊语，根本没兴趣也没必要去学拉丁语。帝国至少有一半人口，甚至更多人在用希腊语，他们根本不喜欢拉丁语。 

    双语制度给帝国统治带来极大变通，却给你的穿越活动树立了高大障碍。这意味着你得学会两种特别深奥的西方文言文。它们都极难学，德国诗人海涅曾说过：“如果罗马人先去学拉丁语的话，恐怕剩不了太多时间来征服世界了。”司汤达的小说《红与黑》的主人公于连因为擅长拉丁语而受到女人崇拜，可见这是技术含量多么高的语言。 

    尽管拉丁语难，相比希腊语还是容易些，你能学会拉丁语就不错了。作为罗马公民，学好拉丁语也正是你的本分。拉丁语的最大难点在于其语法变化多端，需要你具有超强的记忆力和判断力。你要学习拉丁语，只能先耐着性子弄清语法规则，除此之外根本没有捷径可循。 

    你通过学习拉丁语收获良多，至少探求了现代西方语言的根源，以后想学法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什么的就轻松多了。许多生僻的自然科学词汇基本上也都直接使用拉丁语，比如你经常挂在嘴边的星座。拉丁语也潜移默化地渗透到你的日常生活中。英语中的一月为什么叫Janurary？因为古罗马传说中有个双面神叫Janus。七月为什么叫July？为了纪念朱里乌斯·凯撒（Julius Caesar）。八月为什么叫August？为了纪念罗马帝国第一位元首奥古斯都（Augustus）。 

    在罗马帝国，你还会经常看到拉丁铭文。它们都采用大写字母，所以显得非常工整优美。直到现代社会，西方国家还喜欢在重要建筑物上面刻写拉丁铭文，在他们眼中，拉丁铭文是神圣而永恒的。铭文比正常的书面语还难认，因为它们往往采用缩写形式，需要根据语境辨别真正意思。有的墓碑上仅仅刻着“R.I.P.”三个字母，这可能是“Requiescat.in.pace.”的缩写，意为“愿他（她）平安地休息”；有的墓碑铭文言简意赅却富含哲理，如 TV.FVI.EGO.ERIS，意为“我曾是你，你将是我”。拉丁语是蕴藏了人类精神宝藏的语言，有人说过：“掌握了拉丁语，就等于拿到了打开知识之门的钥匙。” 

你的“文房五宝” 

    很高兴你掌握了拉丁语的基本知识。你不仅要会说这门语言，而且还要会写。拿什么来写？笔、墨、纸、砚、木头板，这是罗马特色的“文房五宝”。 

    笔，有两种：蘸墨笔和硬尖笔。蘸墨笔用芦苇杆或青铜做成，虽然也是蘸墨写字，却不同于中国毛笔，因为它不是在笔尖部位塞上一小把动物毫毛，而是把笔杆一端削尖再在中间劈个裂缝。你用蘸墨笔写字的时候把它插到墨水瓶里，靠笔尖的裂缝吸出一滴墨水，用没了之后再去蘸。  

    这种笔大概是古埃及人发明的，后为罗马人所借鉴，中世纪以来一度被欧洲人废弃。到 19 世纪初，英国人重新捡起它，并在笔杆里加上贮水器，以省去蘸墨汁的麻烦，保持写作连续性。此项专利便是大家熟知的钢笔。

    硬尖笔是用铁、青铜或骨头做的，一头尖如针，一头扁如豆，看起来有点儿怪，而且不是靠蘸墨水写字。 

    罗马人的纸不同于蔡伦发明的植物纤维纸，与其说它是纸，还不如说它是草，因为其学名为“纸莎草”，拉丁语称作 papyrus。这种草的产地主要在尼罗河两岸，罗马人使用该物资基本上都是靠埃及提供。 

    古埃及人很久以前就知道把纸莎草割下来，顺着茎的纤维脉络纵切成一片一片很薄的样子，先是竖着并列排放形成一层，然后再在上面横着并列排放形成第二层，接着用锤子捶打，利用植物的天然胶质把两层严密粘合为一体。经过晾晒和抛光后，纸莎草就可以用来写字或画画了。 

    一般而言，加工出来的纸张大约40厘米长、23厘米宽。埃及人习惯把好几张纸拼接在一起，制成长达10米的卷轴售卖。购买者使用时似乎也懒得再把它裁成小幅纸张，而是慢慢摊开，边写边卷。 

    到后来，蔡伦那种便宜纸的制造技术经阿拉伯人传到欧洲，以绝对优势把纸莎草赶下历史舞台。欧洲人对纸莎草念念不忘，仍然用papyrus称呼真正意义上的纸，结果这个词在英国人那里被歪曲成了paper。 

    除了纸莎草，你还可以用牛皮或羊皮写字，若是使用这种高级材料，花的钱可要更多了。罗马人写字也使用砚，但你们的砚台是陶质或青铜制品，并且嵌在桌子里，兼做墨水瓶。 

    “文房五宝”之第五宝是木头板，也是用来写字的。你可以用细绳把几片薄薄的木板顺着一边穿在一起，制成木板书，拿蘸墨笔在上面写字。相对于纸莎草来说，这种东西造价较低，通常也就是帝国北方行省的居民在用它。 

    还有一种木板书，制作起来比较费事，因为除了封面和封底，工匠要在页面主体部分切出一个微微凹进去的空间，里面涂上蜂蜡，用来记录法律事务这样比较重要的内容。这时你就该使用前面提到的硬尖笔了。就像以前老师刻蜡版来油印考试卷一样，你拿着硬尖笔“沙沙沙”地在蜡页上流畅滑动，留下的是纤细清秀的文字印痕。如果哪里写错了，只需拿硬尖笔另一端的扁头在蜡页上擦一擦即可修正。 

图书馆里学文化 

    西方历史上，图书馆绝不是个稀罕名词，老百姓去图书馆借几本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就拿罗马帝国来说，那里不乏令你惊叹的伟大图书馆，而且是真正意义上的公共图书馆。在很多大城市，身为平民的你可以偶尔去图书馆读书，有的人干脆整日泡到里面不出来。 

    建造图书馆本来是希腊人喜欢干的事业，世界上最早的图书馆即出自他们之手。公元前4世纪，著名的亚历山大里亚图书馆在希腊托勒密王朝统治下的埃及落成，据说藏书达数10万册，在当时堪称奇迹。很遗憾，该图书馆为人类文明做了300多年的贡献后，焚毁于罗马入侵者之手。 

    罗马人虽然烧了亚历山大里亚图书馆，却开始认识到图书馆这个事物不错。很多有钱有闲的贵族把从希腊抢来的书籍存放在自己修建的藏书楼中，用附庸风雅的办法掩饰暴发户没文化的尴尬。但他们是自私吝啬的，宁肯收藏着书不看当摆设，也不舍得把它们借给人民。直到罗马帝国建立后，一个叫波里奥的开明人士在罗马城出资修建了帝国第一座公共图书馆。奥古斯都也下令在战神广场和帕拉丁山分别修建一座公共图书馆，以满足广大罗马书虫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热情。公元2世纪，元首图拉真又在罗马城建造了一座名为“乌尔皮亚”的大型图书馆，可见帝国统治者对公共文化设施建设的高度重视。 

    除了首都，地方很多大城市也拥有图书馆，许多甚至是罗马帝国统治者为了褒奖或拉拢人而进行的馈赠，所谓送礼就送图书馆。雅典图书馆便是这种礼物。不过与其说是礼物，还不如说是赔偿，因为人家雅典早就有个“阿卡德米”图书馆，还是柏拉图造的，公元前1世纪时候被罗马将军苏拉给烧了。帝国建立后，罗马政府支持建造雅典图书馆，算是对视文化如生命的希腊人的一种安慰。 

    小亚细亚的以弗所似乎也得到过这种礼物。不过当地最牛的塞尔苏斯图书馆并非罗马政府馈赠，而是亚细亚行省总督安奎拉·塞尔苏斯为纪念亡父而在老塞尔苏斯坟墓上修造的奇迹，曾经拥有由奴隶抄写而成的藏书1.2万多册。在土耳其伊兹密尔附近的以弗所遗址，这座二层楼高的图书馆仍旧屹立在那里。 

    对你来说，阅读不但是学习拉丁语和希腊语的捷径，也是增长见闻的手段。帝国图书馆里的藏书足够你大开眼界：阅读亚里士多德，你可以了解哲学；阅读普鲁塔克，你可以获知历史；阅读斯特拉波，你可以探索地理；阅读老普林尼，你可以洞悉自然；阅读维吉尔，你可以欣赏诗歌；阅读维特鲁威，你可以懂得建筑；阅读韦格蒂乌斯，你可以掌握军事。希腊和罗马就像一对酷爱文化创作的姊妹，上百年来问世的书籍浩如烟海，毕生难以尽阅。 

导言 投胎是个技术活 

第一章 成为君主谈何容易 

第一节 你有帝王相乎 

第二节 你想做何种类型的君主

第三节 位子如何坐得稳 

第二章 你的仕宦生涯 

第一节 怎么当上官

第二节 你的职业生涯规划

第三节 假如你进了元老院 

第三章 你得有信仰 

第一节 舶来的官方神灵 

第二节 向众神献祭 

第三节 未来要靠猜

第四节 向“凯撒”致敬

第五节 野神多得很

第六节 信基督，须谨慎

第四章 帝国凡夫的幸福生活 

第一节 “户口”是个大问题 

第二节 读书认字文化人 

第三节 衣食住行全体验 

第五章 城里人的苦与乐 

第一节 来之不易的财富 

第二节 令人向往的城市生活

第六章 入伍也是一种人生体验 

第一节 征兵的来了 

第二节 光荣加入正规军 

第三节 宝剑锋从磨砺出 

第四节 长本事靠实战

第五节 边疆的召唤 

第七章 帝国的女人 

第一节 做女人其实挺好 

第二节 婚姻意味着什么

第三节 女人也要参与国事 

第八章 沦为奴隶怎么办 

第一节 你怎么就成了奴隶

第二节 奴隶的任务 

第三节 为你的结局担忧 

第九章 你也许是蛮族的一员 

第一节 你是哪里的野蛮人 

第二节 你有多野蛮

第三节 你的前途何在

附录一 罗马帝国大事记

附录二 罗马帝国君主世系表

参考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