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词与中国现代诗歌》:
虚词的大量人诗增强了汉语诗歌表意的丰富性与复杂化。古代汉语诗歌一般篇幅短小,抒情短诗居多,中国古代诗歌的抒情传统,较多感物起兴或借景抒情,表现个人瞬间感受,或凭借个人经验表达普遍的象征意义。语言的组合关系多为实词的组合搭配。而西方诗歌具有的史诗传统,诗歌篇幅一般较为宏大。按照黑格尔的看法,史诗“追求客体的全部表现”,较多叙事成分与哲理性体验,需要对客体之间纷纭复杂的关系进行分离或呈现,这样在语言形式上句子关系复杂,多用从句结构,这也就决定了大量的副词、介词和关联词语等会进入诗歌,诗歌的丰富内涵及复杂事物关系的表现与虚词的大量入诗是互为一体的。中国现代诗歌在接受西方诗歌传统影响中,把对现代生活与现代人情感体验的表现作为了现代诗歌内在诗意的追求,在继承传统时,自觉选择了采用现代语言、现代诗行,表现现代人的丰富复杂的人生与思想。30年代,就有学者指出,古代汉语文法上的落后,影响了使用汉语人的思维水平。由于虚字不够,“所以在古代就大半省掉不写,只把有形象的实体词像画画样式的堆砌上去,等读的人去猜谜”,致使“抽象的思想就不容易发生,复杂的事变得不容易描写,只有一些primitive(原始的)意识”。“动词当名词用,名词当动词用”等文法现象都表明汉语词汇“不能够变化自己的概念来表现更抽象的意识”。现代白话语言由于融入更多的虚词,能够使句法结构联系更为紧密清晰,表达更为细腻生动。现代汉语诗歌中虚词的激增使诗歌语言具有更强的自我生殖功能、创造功能以及接受西方欧化语的融合性功能,在合乎逻辑性、语法性等方面更为有效,能更具体精确、明晰地表现事物的状态、内心情思,实现现代思想、情感的明确传达。
现代诗歌语言中除了采用现代白话口语外,还在西方翻译诗歌的影响下,自觉采用大量外来虚词语汇,极大地重新结构了现代汉语诗歌的语言关系与内在诗意,拓宽与加深了中国诗歌的表现领域。如郭沫若《女神》的大量虚词使用受到惠特曼诗歌及日文黏着语形式需要助词与语尾的变化的影响。特别是语气助词不仅使用频率较高,而且发生位置变化,体现出不同的情感状态和节奏特征。《凤凰涅粲》中“啊啊!”的使用,不仅单列诗节首行,甚至引导多个诗节,将诗人情感的抒发不断推向新的高潮。《日出》中“哦哦”,引导诗节首行诗句,并与其他诗节形成对仗,显示了诗歌回环跌宕的情感节奏和语形节奏。这种虚词的大量使用拓展了现代诗歌的情感表现方式。又如穆旦的诗歌是比较成功地借鉴了西方诗歌关联词语的硕果。《春》的诗歌语言呈现,带来的是现代诗歌诗思方式的更新与现代嬗变:“绿色的火焰在草上摇曳,/他渴求着拥抱你,花朵。/反抗着土地,花朵伸出来,/当暖风吹来烦恼,或者欢乐。/如果你是醒了,推开窗子,/看这满园的欲望多么美丽。”“或者”“如果”等大量虚词的使用在两个复合句式与多种矛盾关系的呈现中,表达了青春生命的苏醒与渴望,具有着多重的含义和关系的交织。还有《诗八首》(一):“你底眼睛看见这一场火灾,/你看不见我,虽然我为你点燃;/唉,那燃烧着的不过是成熟的年代,/你底,我底。我们相隔如重山!//从这自然底蜕变底程序里,/我却爱了一个暂时的你。/即使我哭泣,变灰,变灰又新生,/姑娘,那只是上帝玩弄他自己。”这两节诗歌分别采用了一个连锁递进的复句关系,围绕中心词表达自然美好的人性欲望与理性世界的紧张冲突,这样深沉复杂的生命体验就是在“虽然……不过”“即使……那只是”的关联词语的链接关系中完成的。穆旦的诗歌对现代汉语虚词的艺术化使用,极大增添了其诗歌的知性内涵与表现张力,较多地影响了现代诗歌的知性写作和智性思维。这些虚词在现代汉语诗歌中的激增与合理使用,将中国诗歌的语言表达和诗意表现推向一个新的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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