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导论性文章应当有个目的,以致将它插到读者与其阅读对象之间实属正当。在此限度内,本文的目的大都在于帮助他避免我那杰出的军界熟人的阅读经历。避免它的一个办法自然是避而不读克劳塞维茨,这一直是除了很小一部分以外所有具备文化修养的人选择的办法,其中包括毫不犹豫地引证或引用他的人中间的很大多数。文职人员未读过他的著作,是因为他们一向误以为该领域深奥难懂,或者也许太远离他们的兴趣;军人除了某些特殊的极少数,则一向有别的原因去漠视它。然而,眼下这里手持该书的读者显然有最好的意愿。因此,让他立刻得到保证:他不会受阻于深奥的语言或难解的思想。论说战略的书籍无论如何并不经常如此。它们可能枯燥无味,或可能放纵不经,但很少难读。
诚然,阅读克劳塞维茨有某些问题,对此我们将试图探索,因为直接面对这些问题有助于减小它们。举例来说,该著作的有些大的部分确实过时了,另一些大的部分看似过时,但不那么确实,因为引证来例解它们的史例不可避免地是较旧时代的。还有,《战争论》是一部在其中容易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著作。它的漫长篇幅本身,由对其种种论点做的无数保留拉长,促成了这一特性,而且它肯定并非从头到尾在同样高的水平上。
在他与他的手稿一起留下的“说明”里,克劳塞维茨表明他计划对著作做的修改将是大幅度的,将“使头六篇弃脱大量多余的资料,填满种种不同的大小缺口,并且提出一些在思想上和形式上更精确的广泛论断”。在表达他对现存手稿的不满时,他是当真的,虽然他的最忠诚的解说者中间有许多人似乎忘了这点。在他认为已被修改和完成得令他满意的一章——著作开头的一章——与其他各章中间的多章之间,反差往往惊人。简言之,我们必须对这么一项著作有思想准备:它未完成,因而总的来说组织得不完善,往往重复,有时甚至散漫凌乱。另一方面,它有时太俭省字句。偶尔一个或更多论点的确实含义模糊不清,不是出于理解上的任何固有困难,而是因为作者没有清晰地写下他的意思。例如,他究竟用他的重要概念“胜利顶点”指什么?当时他似乎并非偶然地不用拿破仑向莫斯科进军作为它的一个例子。实际上,他对此事的排除是个线索,提示他的意思,虽然马马虎虎的读者不会注意到。
尽管我们主张当今值得读克劳塞维茨,因为他的思想从根本上说永久有效,然而每个人都是他的时代和文化的产儿,头脑急切地吸取新思想的人将以一种颇为特殊的方式成为如此的。我们已经说过克劳塞维茨的著述中多有过时之处,还将就此说得更多,但7我们也碰到一种特殊的个人习惯,不仅是语言的,而且有时还是思想上的。一个19世纪开初时的德意志年轻人(且其生命在该世纪的头三分之一流逝以前就将终结),非常聪明但只受过有限的正规教育,深为敏感、易动激情但活在这么一个时代并且献身于这么一种职业,它们合在一起使他能有一番非同寻常的战争体验,而且他有如我们大家,有一定的个人性格和个人特质:这个人将以一种这样或那样地反映这些的方式去写作。我们在与克劳塞维茨打交道,就是在与一个脱离了躯壳的非凡才智打交道,与我们应对其他伟大的思想家和著作家一样。
假如试图去干那一向冒险的事,也就是将克劳塞维茨表达的某个特殊思想与我们就他的经历所知的联系起来,或者认为我们能够猜出他的特性,那么就会大费篇幅,很可能令人疲倦,而且无论如何超出我们的目的,然而有时这无法避免。例如,许多读者一开始读《战争论》就被抛入云山雾海而困惑莫名,因为作者的“绝对战争”概念(一个在此译本比在其他译本内用得较少的术语),也因为几页之内冒出来的变形,即从集中讲战争的绝对概念或“纯概念”的必要和属性,变到讨论某种实际得多的东西。然而,对这么一位作者来说,有什么能更为自然而然?这位作者生活在康德和黑格尔的时代和国度,决心写读者们会认作就战争曾被写过的最穿透也最全面的论著。实际上,克劳塞维茨对这著作只注入了很少一点儿玄学,没有造成任何以相对极少的言辞不能被说明的问题,而且它在这头几页之后就简直消失殆尽。由此而来的最大不幸,一直在于甚至被那些据称很懂得克劳塞维茨的人赋予他的那种名声,即他是一个骨子里哲学性质的人,而“哲学性质”一词是在其玄学意义上。他的同代人兼对手昂图瓦纳·昂里·约米尼已经就他说了这样的话——除了将他的著作称作“过分的和傲慢的”,而且如此的评价一直持续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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