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德秋水（1871—1911），出生于日本高知县一个造酒、制药商家庭。学生时代成为中江兆民的私淑弟子，多受其自由民权思想影响。1892年英文专科学校毕业后，历任《中央新闻》《万朝报》记者。1897年开始参加“社会问题研究会”“社会主义研究会”等，成为日本最早的社会主义者。1903年日俄战争爆发前因《万朝报》转向主战论，辞职并另行创办《平民新闻》，坚持反战立场。1904年与堺利彦合译《共产党宣言》。1905年因《平民新闻》一系列笔祸事件被捕入狱，半年后出狱赴美国养病，逐渐转向无政府主义。1907年与章太炎等创立“亚洲和亲会”。1910年因莫须有的“暗杀天皇”大逆罪被捕并处死刑，此事标志着帝国日本扼杀言论自由、镇压社会主义思想的严冬时代的到来。

幸德秋水是日本近代思想史上划时代的人物，有“东亚社会主义之先导者”的美誉。

译者简介

赵京华，日本一桥大学社会学博士。现任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教授，享受国务院政府特别津贴专家，中国鲁迅研究会副会长。2004年以来，先后在日本琦玉大学、爱知大学、东京大学担任客座研究员、访问教授。主要著作有《日本后现代与知识左翼》《中日间的思想》《活在日本的鲁迅》等。主编中文版六卷本“柄谷行人文集”。三联书店“20世纪日本思想”丛书总策划。

本书以作者《20世纪之怪物帝国主义》为主体，外加一编《倡言社会主义》，是相继刊行的两部著作的合集。 这两部著作分别出版于1901年和1902年，内容方面具有思想理论上的结构对应关系——作为反题的帝国主义批判建立在作为正题的社会主义理念的基础之上。因此，本书的基本内容包括两方面：一是参照欧美自由、平等、博爱原则和社会主义思想，并结合日本的现实境况，从正义、人道等社会伦理和文化心理等层面切入帝国主义问题，以批判民族帝国主义的“爱国心”为经，以批判军国主义的国家策略为纬，对19世纪末以来日本的“大帝国”迷思痛下针砭；二是讨论社会主义的“实质”“理想”“急需”“适用”和“大势”等基本方面，包括平等的理念、生产分配制度的变革、公有制的建立、社会主义取代帝国主义的愿景等。 幸德秋水的几乎所有著作早在问世之时就受到中国人的密切关注，并不断有翻译介绍，甚至一书有多个译本。然而，1949年后，《帝国主义》和《倡言社会主义》却始终没有新译出版，而旧译是清末民初半文半白的文体，已不适合于今天的读者。因此，推出新译本，不仅对了解日本20世纪思想史的发展具有重要意义，而且也有助于中国读者认识反帝反战和社会主义思想在东亚的传播过程。

第二章　论爱国心

（节选）

 

 

第一节

 

帝国主义者的呼号

高扬我国民，扩张我版图，建设大帝国，发扬我国威，举我国旗使之更加光耀，这便是如今所谓帝国主义者的呼号，他们爱自己的国家情也深厚。英国挞伐南非，美国征讨菲律宾，德国占领胶州半岛，俄国夺取满洲，法国出兵苏丹，意大利在埃塞俄比亚作战。这些便是近期帝国主义所为的显著现象。帝国主义所到之处，无不伴随着军备乃至支撑其军备的外交。

 

以爱国心为经，以军国主义为纬

如此，我们且看其发展轨迹。帝国主义必定以所谓爱国心为经，以军国主义为纬，以此形成其政策。至少，爱国心与军国主义是目前各帝国主义的共通基础。因此我要说，判断帝国主义的是非利害，首先必须对其所谓爱国心和军国主义加以检讨。

 

何谓爱国心？

也就是说，必须检讨今日的爱国心或者爱国主义，即patriotism究竟意旨何在。我们为什么一定要爱我国家或我国土，何以不能不爱？

 

第二节

 

爱国心与恻隐之念

如《孟子·公孙丑上》所言，见到孺子落井，任何人都会毫不踌躇地奔去救之。如果爱国之心如救助孺子那样源自恻隐之念、慈善之心，那么这将是美而善的爱国心，纯洁而没有任何私利。

然而仔细想来，真正高洁的恻隐之心与慈善之念，绝不能拘泥于与自家的远近亲疏，正如救助他人孺子之急而不问是自己的孩子还是他人的孩子一样。因之，世界万国的仁人志士应为德兰士瓦的胜利和复活而祈祷，为了菲律宾的成功与独立而祝福，即使是德兰士瓦的敌手英国人也该如此，即使是菲律宾的敌手美国人中也当有这样的人。然而所谓爱国心，果真能够如此吗？

如今的爱国者或国家主义者肯定会嘲骂这些为德兰士瓦祈祷的英国人，以及为菲律宾祝福的美国人没有爱国心。的确，他们可能没有爱国心，然而拥有高洁的同情、恻隐、慈善之念。由此可知，所谓爱国心与救他人之孺子的人心似乎并不一致。

我为这爱国心并非同情恻隐之心而悲哀，因为这爱国心的所爱之处仅限于自家的国土、自己的国人。不爱他国只爱本国者，也便是不爱他人只爱自己的人。其所爱，只在浮华的名誉与利益的垄断。

 

望乡之心

爱国心又与爱故乡之情相似。爱故乡之情固然可贵，然而亦有相当卑下之处。在踩高跷玩耍的少小之时，谁也不会真正懂得爱那故乡的山山水水。人们萌生怀乡望土之念，实际上要等到懂得有异乡他土之后。当四方漂泊壮志未酬而坠入知人情冷暖之际，人们才会深切追忆起青春少年的快乐而追怀故土。当身体不适他乡风土、饮食不合自己口味，没有知己可以相谈、无以慰藉父母妻小之时，人们才会深深念及故园。与其说他们是因了故乡值得爱而思念，不如说是因为对他乡的忌恨厌恶才如此的。

 

对他乡之憎恶

不是对故乡淳朴的同情恻隐之心，而是出于对他乡的厌恶。大概，身处失意逆境的众多人士均是如此，他们若不憎恶他乡，也就不曾对故乡有特别的思念。

他们或许会说，望乡之念并非身处失意逆境者所独有，身处得意顺境的人不也有这样的思念吗？当然，这样的情形会有的。然而，得意者的思慕故乡，其心中有更为卑下的东西。因为，他们只是欲向故里的父老乡亲展示其春风得意，而非对乡里的同情恻隐之念，只是为了一己的虚荣、夸饰和竞争心而已。古人云：富贵不归乡，如锦衣夜行耳（《史记·项羽本纪》）。此一语不正烛照出他们卑下的心底秘密吗？

有人大叫：在我家乡设置大学，在我故里铺设铁路！这还尤可谅解。更有甚者高声呐喊：由我县选出总务委员，由我州提拔大臣。他们除了一己的利益和虚荣之外，真有对故乡的同情慈爱之念吗？有识之士和高洁之人洞察秋毫，能不对此有所叹息吗？

 

天下可怜虫

因此，如果爱国心与望乡之情均有一样的缘由和动机，那么虞芮之争（《史记·周本纪》）不正是暴露爱国者之真相的好标本吗？而蛮触之争（《庄子·则阳篇》）不正是对爱国者的恰当讽喻吗？这真是天下的可怜虫！

 

浮夸虚荣

于是我想到，不要耻笑岩谷其人自称国家利益的巨魁，也不必嘲讽他扬言为东宫大婚纪念美术馆捐赠千元却不履行。天下所谓爱国者及爱国心，与岩谷其人也只是五十步与百步之差。爱国心的广告，只是为了一己的利益、夸饰和虚荣而已。

20世纪之怪物帝国主义

序言

例言三则

第一章　绪言

第二章　论爱国心

第三章　论军国主义

第四章　论帝国主义

第五章　结论

 

外一种　倡言社会主义

一　19世纪与20世纪.

二　革命来临

三　破坏主义乎？暴民乎？——社会主义之实质

四　废除金钱吧——社会主义之理想

五　吃饭的问题——社会主义之急需

六　最近的劳动问题——社会主义之适用

七　帝国主义的衰败趋势——社会主义之大势

八　暗杀论

九　无政府党的形成.

十　国民的危险

十一　沃波尔的政策

十二　日本的民主主义

十三　外交上的非立宪国家

十四　财政的大革新

十五　好战的国民乎？

十六　士兵的优待.

十七　非战争文学

十八　非政治论

十九　无理想的国民

二十　国民的麻痹

二十一　目的与手段

二十二　义务观念

二十三　老人之手

二十四　污辱文明的东西

二十五　伊藤公爵的盛德

二十六　平凡的巨人

二十七　读修身要领

二十八　祭自由党文

二十九　岁末的痛苦

三十　新年的欢喜

三十一　高中教育的问题

三十二　恋爱文学

三十三　自杀论

三十四　宴会的不完整

译者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