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化霸权范式到总体权力范式:佩里·安德森社会主义思想演进研究》:
关于资本主义经济与政治民主的矛盾,以福山为代表的资本主义思想家在这一问题上做出了让步,不再坚持资本主义制度必将保障世界性民主,而是对民主进行了重新定义。在安德森看来,资本主义在全球的推广必将导致国际关系的严重不公,这是由资本主义社会以资本统治逻辑为核心的本质所决定的。换言之,只有在社会不平等的条件下才能产生差额利润这一资本逻辑的终极追求,世界性的不民主正是资本主义得以在全球推广的前提与存在基础,资本主义与世界性民主本身就是无解的矛盾。安德森指出,以福山为代表的资本主义思想家为资本主义所做的辩护故意绕开了这一矛盾,对民主进行了重新定义,认为资本主义的经济成功无须以保障政治上的民主为条件,即“通向自由之路与通向生产率的道路是不同的”,从而将社会物质资料的分配与民主自由的关系割裂开来。
安德森认为,撇开物质分配来谈论民主自由问题并不是资本主义思想家的新论点,而是整个思想史中的普遍见解。这种论点最早源于柏拉图,柏拉图将人自身区分为欲望和激情,其中欲望对应的是物质的需要,而激情对应的是自由民主,欲望是常人的渴望,而激情才是贵族的追求。在安德森看来,这种思想在霍布斯和洛克那里发生了关键性的颠倒,古典时代政治哲学的前提是城邦公民,也就是城邦共同体的成员,而非独立个人。霍布斯在《利维坦》中通过对现状的逆向推理,设定了“自然状态”:在自然状态下每个人都是他人的敌人,人类根本没有为他人肩负责任的激情,而只有对物质的欲望,这种由只有个人物质欲望的人组成的社会,自然就是一切人是一切人的敌人这种“自然状态”,每个人都见利忘义、贪生怕死、为了自我保全而不惜牺牲一切他人,这简直是工业社会生存状态的翻版。安德森认为,自霍布斯开始,对人性的重新界定导致了政治哲学史的颠覆,“德性本位”让渡于“权利本位”,君子之风让渡于小人之行,肩负共同体责任的政治家让渡于为集团利益代言的政客。
安德森指出,霍布斯的理论存在着一个致命的缺陷。为了阻止处于自然状态中的人们在无休止的竞争中走向毁灭,他设想出了一个强权政府,而这个强权政府恰恰会损害人们基于独立个人权利本位所维护的财产。洛克《政府论》的核心价值在于证明了私有财产是人不可让渡的基本权利,因此政府的首要职责不在于结束自然状态下的混乱,而在于保护个人私有财产的不可侵犯,独立个人的前提并非一纸空文,而是真正地建立在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法律基础之上的。安德森指出,使政治哲学对民主自由的探讨从激情转向欲望的社会基础在于资本主义物质财富的丰富,也就是说,统治集团所采取的策略是让每一个人从对德性的追寻转向对物质的渴望,并且在政治、法律上对此给予保障,从而完成资本对每一个人的绝对支配,扫清资本主义发展的一切障碍。
我们看到,安德森清晰地揭示了资本主义的发展的历程就是将对人的界定从神性与肉欲的混合变成彻底的肉欲,从而将全面的人变成与资本结合的、单向度的劳动力,而洛克也正是在这种意义上才确证了人的自由是建立在物质财产的基础上的,也就是建立在人的欲望合法化的基础之上的。以福山为代表的资本主义思想家在发现整个资本主义社会的物质分配最终是有利于资本家集团的时候,也就发现了资本主义社会经济与政治民主的深刻矛盾:一方面,为了推动资本主义的发展,必须承认人是自由的,并且将自由奠定在物质财产的基础上(洛克),从而使其与资本相结合;另一方面,资本主义社会生产的产品最终以资本货币的形式被资本家操控,民众的自由根本无法像宣传的那样建立在相应的物质财富基础之上。安德森认为,关于资本主义社会内部经济与政治民主的关系的观点从“霍布斯和洛克的盎格鲁一撒克逊传统,即将政治主要解释利益(安全和财产)的理性追求”,倒退回古希腊传统的“人性朝着自由的目标:自我主张的动力而非自我保护”,恰恰暴露而不是解决了资本主义社会内部经济发展与政治民主之间不可克服的矛盾。
安德森指出,从全球资本主义的状况来看,资本主义的存在方式并不是一体化而是以民族国家为基本单元,这就导致了资本主义国家之间的关系是不是民主自由的这一基本问题成为资本主义的国际政治哲学难题。资本主义运动的核心动力在于差额利润的存在,这使得资本能够有追逐利润的空间,因此,资本主义国家之间的关系注定是不平等的,这也就导致了资本主义所宣称的世界性民主只能是一纸空文。安德森说,“东亚新工业国家——韩国、新加坡,明天也许是泰国或马来西亚——惊人的成功打破了世界市场后来者注定要贫穷和依附的迷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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