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昂▪比尔（João Biehl），普林斯顿大学人类学教授，主要的研究领域和关注议题包括医疗人类学、民族志理论、全球卫生、药疗化、社会与环境正义、拉丁美洲社会等。比尔也是普林斯顿大学全球健康计划的联合创始人之一，并自2018年以来负责指导致力于跨学科前沿问题研究的巴西实验室。

 

除《维塔》外，著有《活下去的意愿：艾滋病疗法与生存政治》，获得英国皇家人类学学会颁发的韦尔科姆奖章和美国人类学协会颁发的黛安娜▪福赛思奖。另有合编作品：《当我们首先考虑人：全球健康的批判研究》（与阿德里安娜▪佩特里纳），《主体性：民族志调查》（与拜伦▪古德、凯博文），《未完成：“生成”的人类学》（与彼得▪洛克）。

 

书中照片拍摄者托本▪埃斯科罗（Torben Eskerod）是来自丹麦的艺术家、自由摄影师。

 

译者简介：

杨晓琼，自由译者，另译有《想象共和国》《扳手》《中亚行纪》。

 

 

在巴西，像维塔这样的社会遗弃空间到处浮现。 这个令人难以忘却又不安的故事集中书写了一个名叫卡塔里娜的女人的经历，她的身体逐渐瘫痪，被人当作疯子，在维塔消磨剩下的人生。人类学学者若昂·比尔开启了一段侦探小说般的探索卡塔里娜人生的旅程：通过与卡塔里娜对话、寻访其亲属、追踪她的医疗档案，解开卡塔里娜编写的“词典”中神秘的、诗歌一般的词句，追溯她的见弃命运和病理状况背后的家庭、医疗、国家和经济的复杂网络。 维塔里的人，仍回忆着当父亲、母亲、儿子、女儿、叔叔、阿姨、祖父、祖母的经历，却被排除在现实世界之外，成为无人认领的生命。在这个由官僚机构和亲属关系共同认可的社会性死亡的语域，药物成为家庭治理的工具，诊断斩断了道德义务，收容成为剥夺人之权利的终极名义。《维塔》不仅仅是又一个关于遗弃的故事？环绕卡塔里娜的一切成为一种见证，它向任人死亡的社会逻辑发出质询，也试图夺回人之为人的意义和尊严。

 

“爱是被遗弃者的幻觉”

 

 

 

一个男人在水泥地上一边爬一边大喊：“哦，魔鬼，吃屎吧！魔鬼，把这个面包塞进你的屁眼里！”

2000年8月5日，疗养院的大多数人安静地靠墙坐着，吸收着这个上午冬日阳光的微弱温暖。一些人从这个骂骂咧咧的男人身边走过，带着他们仅有的财物，镇定地踱步穿过庭院。在我的心里，这个男人的喊叫为这个地方带来一个名字：地狱。他一直在叫喊着同样几句话。

他全天都在喊吗？

“这是受苦者的灵魂。”卡塔里娜回答我。

你相信灵魂吗？

“是的，”她说，“我相信灵魂，相信一个人可以把渴望传达给其他人……就像在教堂，牧师传播性张力。”卡塔里娜补充说，过去三天她都很安稳，她的牙痛有所缓解，她写东西“写个不停”。她开始写新的一册：“我的词典，我的名字。”

卡塔里娜在第二页写：“克洛维斯·伽马，卡塔里娜·戈梅斯，卡塔里娜·伽马。”

她再次告诉我，她和克洛维斯—那个我未及见到的护士—“在一起”了。在克洛维斯的名字后面，她先写了她在娘家的名字（她丈夫的姓是莫赖斯），然后用自己的名字加上了克洛维斯的姓，伽马（Gama）—对应的葡萄牙语gamado的意思是“非常受吸引”以及“性方面很主动”。卡塔里娜把离婚写进了自己的名字里，我想。她先认同自己跟死去的父亲姓，好像她无须属于任何男人，之后，她又想象自己是属于那个给她发药的护士的。

此时她的名字也有了开放性。在词典里，卡塔里娜（CATARINA）当中的“R”经常被一个她发明的有点像“K”的字母所替代（这也不属于葡萄牙语字母表）—卡塔基娜（CATAKINA）。她解释：“如果我不开放字母，我的脑袋会爆炸的。”

这些名字之后是对“十诫”的准确罗列。然后，在一长串疾病名称后，她写下一句话，“风湿在神经里，在肌肉里，在肉里，在血里”，提到“mal de parto”（一种分娩的并发症）和“健忘症”。后面两页满是与钱相关的词汇：“数百万分，雷亚尔，美元；巴西银行，信用合作社，储蓄账户。”后面是一长串专业称谓，开头是“医生和护士”。

在提到宗教、药品、金钱和身体之后，往后一页包含了对性愉悦的承认。她写性张力中对爱的发现：

 

性张力，愉悦，肏

我发现我爱你

每一吻，每个拥抱

我都感受到自己越来越渴望你

 

在他者的身上寻求爱，她最终落得残缺并徒有满溢的欲望。

在后面一段，卡塔里娜想要精子，混淆了这种物质与男人：

 

我渴望精子

粘稠的体液

现在我知道了你

 

爱，性，以及对这两者的幻想在卡塔里娜的文字中并不好分辨：

 

爱，肏，自慰

用手指做爱

两个人之间的爱即是潜力

对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不要感到被轻蔑和抛弃

 

我想，没有了社会联系，在维塔，卡塔里娜只剩下性，好像它便是爱了。又或许，她是有意识地这样写：在爱中，在性中，一个人都是孤独的。这一段或许还可以这样解读：一段性关系已经呼之欲出。两个孤单受苦的人的灵魂和性张力在对爱的发现中相遇：一种用以对抗遗弃的能量或潜力（如她所说）。“除了以下事实以外，我们不知道什么是活着：身体是一种可给自己享受的东西。”（Lacan 1998:23）在爱中，在性中，在写作中，卡塔里娜接近了作为一个被留下来等死的事物的现实：

 

活着自慰，以及东西

生命中的东西

抚慰阴茎

做一个恢复的东西

 

如何做一个恢复的东西？卡塔里娜了解那种塑造了被人轻鄙的男人的恨意，知道当他释放代表了他自己的那根阴茎时，会对他者做什么。

 

没有上帝的男人，没有家庭的男人。被轻鄙的男人会受伤。

 

爱对卡塔里娜来说是一种重要的乐趣。她写道，爱的巨大效果，对她在维塔的“非存在”是一种悬置，它是一条步出和步回“遗弃”的路径。

 

感觉爱

孤独的爱

在孤寂中追逐欲望

爱是被遗弃者的幻觉

 

 

中译本导读：巴西版《狂人日记》

序 : “虽生犹死，外面死了，里面活着”

 

第一部分 维塔

一个社会遗弃区

巴西

公民权

 

第二部分 卡塔里娜和字母表

精神生活

身体的社会

不平等

前人类

房子和动物

 “爱是被遗弃者的幻觉”

社会精神病

时间之疾

上帝、性和能动性

 

第三部分 医疗档案

公立精神病院

作为典型病人的生活

民主化和享有健康的权利

经济变化与精神痛苦

医疗科学

生命的终结

声音

照顾与排斥

迁移与模型政策

女人、贫困和社会性死亡

“我这样是因为生活”

 症状的感觉

药物存有

 

第四部分 家庭

纽带

共济失调

她的房子

弟弟们

子女、公公婆婆和前夫

孩子的养父母

“想要我的身体变成药，我的身体”

日常暴力

 

第五部分 生物学与伦理

痛

人权

价值体系

基因表现和社会遗弃

家系

一个遗传群体

错失的机会

 

第六部分 词典

“在它之下便是这，我不再试图为其命名”

卷一

卷二

卷三

卷四

卷五

卷六  

卷七

卷八

卷九

卷十

卷十一

卷十二

卷十三

卷十四

卷十五

卷十六

卷十七

卷十八

卷十九

结论：“通向词语的路途”

附记：“我是起源的一部分，不只是语言的起源， 而且是人的起源”

 

后记

回到维塔

 

2013 年版致谢

致谢

注释

参考文献

补充参考文献

索引

 

卡塔里娜的治疗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