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芝岗（1895—1971），原名黄德修，又名黄衍仁、黄素、黄伯钧。湖南长沙人。戏曲史家、民间文学研究家。曾参加南国社、中国自由运动大同盟、中国左翼戏剧家联盟、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并为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发起人之一。抗战时期在重庆从事戏剧文学运动，胜利后任教于南京国立戏剧专科学校。1949 年后，历任文化部戏剧改革局研究处处长、中国戏曲研究院学术委员会委员、中国民间文学研究会理事等职。在神话研究方面的主要著述有：《中国的水神》（1934）、《论山魈的传说和祀典》（1937）、《大禹与李冰治水的关系》（1942）等。

20世纪初，正处于从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型期的中国，受西方神话学思潮和理论影响，也渐次出现了以中国古代神话为研究对象，并涉及神话的性质、内涵、价值诸方面的专论，进而产生了中国神话学的研究。茅盾、顾颉刚、闻一多、芮逸夫、马长寿等知名学者的许多著作就是这一时期中国神话研究的重要成果。而这本《中国的水神》也是其中一种。 这是一部研究中国水神神话的专著。书中广泛辑录了历代小说、文人笔记、地方志以及民间传说中关于水神的资料，对流行于全国各地的水神传说，特别是围绕着杨四将军（二郎神）神话的产生、流传和演变情况进行了梳理钩沉，在丰富的神话史料的基础上，对中国水神神话的历史面貌进行了严密的科学考证，且旁及民间治水措施及民间习俗，本书对水神的神话研究和探讨具有多学科的参考价值。

灌口二郎神

 

要追寻杨四将军神话的来源，请许我再介绍一个相类似的神话，这便是四川灌县二郎神的神话：

蛟子，是上天撒下来的东西。上天因为世人心太狠了，便在每年除夕深夜向人间撒下二十四颗蛟子，在蛟子落下来的地方种下了这一年洪水的祸根。有一年，上天的一颗蛟子便落在离灌县城市不远的一块地方了。

这地方是一个乡村，前临着南下的岷江。乡村里有一个孝子，母子二人，种田为生。这孝子在这年的春天，割去了溪边的一簇嫩草；第二天再从这地方经过，草又长起来了。于是，他将这簇嫩草连根拔起，在草根下发现了一颗红珠，这便是上天撒下的那颗蛟子，被孝子拾得了。

他以为这红珠是无价之宝。回到家里，将它藏在钱柜里面。第二天打开钱柜。柜里满是钱，这红珠却依然搁在钱的上面。于是，他便随心所欲了。仓里没有米也好，坛里没有油也好，只把这小小的红珠搁在仓里坛里，便会有满满地一仓米，满满地一坛油。他还种什么田呢？

四川的俗话说：“家里有金银，邻居有戥称。”他以前勤苦工作，还时常向邻家借钱借米；现在他不种田了，母子二人在家里有吃有穿。这岂不是行了路劫，发了横财？因为是邻居，不查个来清去白，便恐怕会担干系，免不了多方盘诘。而这颗小小的红珠竟被孝子邻家多方侦察出来了。

他被邻家迫着要看这无价之宝，只得拿出红珠交给他的邻人。常言道：“人为财死。”何况这还是宝呢，当他知道邻人起了不良之心，便马上从邻人手里夺回他的宝物。于是，争端起了，他忙中无计，将红珠抛入口中，谁知道这宝贝骨碌碌地竟滚到他的肚子里面去了。

他吞了这颗红珠，腹内像火烧似的，登时喉干舌枯，非喝水不能活了。碗里的，缸里的，家里的，邻家的，井里的，塘里的水都被他喝得罄干，他便脱去衣裳，赤裸裸地跑到灌口江边，要喝尽江中水了。

这才吓坏了他的老娘。老人家跟着他跑到江边，瞧见她的儿子正伏在江岸狂饮。老人家急抱住她儿子的一只腿，怕他掉在江里。刹时间，她儿子变了，身上长了麟，头上生了角，身躯也渐渐地粗了，长了，变成了一条蛟龙，只有她抱住的还是一条人腿。老人家禁不起龙的挣扎，手松了；龙一跃便到了江心，江水登时涨了。

老人家眼见她的儿子将兴风作浪而去，这时候剩下的只有呼唤；龙要抛弃它的母亲了，但当它母亲每一声呼唤便一次回转头来望它的母亲。现在，灌口江中还留下十二座望娘滩的遗迹。

这龙起了嗔心。它以为它的邻人不见财起心，它不会抛弃它疼爱的老母。于是它立志将贪而无厌的世间搅成大海。只那样一转身，一掉尾，绿油油的乡土早成了泽国了。

这龙顺流南下，也不知淹没了几处州县，冲洗了几处村庄；上天要收拾这过重的奇灾，便遣下灌口二郎来了。二郎身跨坐骑，手执大斧，和孽龙一场恶斗。龙战败了，便准备向东海逃走，二郎跟在龙的后面追赶。龙经过的一带地方又遭殃了。观音大士便在江边化了一座茅庵要降伏这条孽龙。龙被二郎追赶得力竭精疲，肚里也饿起来了，忽见前面江边一座茅庵，有一位老婆婆在庵里烹调热面，龙便向她乞食，这婆婆盛了一碗热面给它。龙把面吃下肚去，面变成一条铁链，锁住了这龙的心了。观音大士现出本相，二郎也随后赶来；于是，大士便将这条孽龙交给二郎带走。

二郎在这龙“成蛟”的地方——灌县城西江岸——铸了一根铁桩，将锁龙的铁链拴在桩的上面。龙知道自己完了，便向二郎哀求，问自己何时方能脱身。二郎说：

“铁树开花马生角，便是你脱身的日子。”

这分明是永没有脱身的日子了。但在清朝某一年又好像来了一线希望。那一年四川总督放的是骆宫保，到任不久，恰遇着灌县一件案子，便发了两名公差到灌县提人。公差们走到灌县城西，在江岸的铁桩下面休息，他们将他们的公文和他们的红帽子挂在桩上。忽然江水陡涨起来了，原来，这孽龙瞧见了桩上的红帽子和公文上的骆字，它以为“铁树开花马生角（各）”，它准备要脱身了。公差们忽见江水快要淹到脚边，他们便取下帽子，揣着公文逃走；于是，孽龙的一线希望又成了幻影了。

这铁桩至今还在江边。而且，灌县的人们毎年新制一条铁链抛入江里。新铁链抛下水去，旧铁链便浮出水来。这便是二郎神用神力将龙的旧链换了。

二郎神的神庙在长江一带临江的州县都有。这神像也和杨四将军一样的帅盔金甲，手持钺斧，足踏蛟龙，而诞辰也一样的是六月六日。有的神像也是端整的少年；有的神像却又是青面赤发，凶猛异常的状貌。这神像有三只眼睛。据当地父老们传言，神在平时闭上他额中的竖眼，显露他端整的丰姿；赴敌作战便将他那竖眼睁开，他的状貌也变成那样地凶恶了。

二郎神在《西游记》和《四游传》里曾收降孙悟空。《西游记》说，二郎是玉帝的外甥，居灌州灌江口，敕封昭惠灵显王，又名显圣二郎神君；昔日曾除六怪，又与梅山兄弟——康张姚李四太尉，郭申直健二将军，与帐前一千二百草头神，神通广大。在《四游传》里也一

样地说着。但在元剧《唐三藏西天取经》里，和李天王、哪吒太子收降了孙行者的虽也有眉山七圣，却不是二郎神的部将。不过这剧里二郎神有一位部将名郭压直的，却又和《西游记》梅山兄弟里“二将军”的名号相混了。

这剧说，猪八戒在黑风洞称黑风大王，将裴太公女儿海棠摄去。孙行者引海棠回家，海棠说：“妖怪醉后则说，它怕二郎细犬。”猪八戒寻到裴家，又将唐僧摄去了。孙行者到普陀告观世音；灌口二郎奉观音法旨救唐僧，放细犬把猪八戒擒了。这剧里二郎神收降的却是猪精。有一支《越调▪斗鹌鹑》说二郎的威严：

看了些日月盈亏，山河变迁；灌口把威施，天涯将姓显。郭压直把皂鹰擎，金头奴将细犬牵。背着弓弩，挟着弹丸。濯锦江头，连云栈边。

细犬是二郎神的宝物，但这在《封神榜》里便又是杨戬的哮天犬了。《封神榜》说，杨戬是肉身成圣，封清源妙道真君；他那只哮天犬号称“细腰”，放出来形如白象，而且，又曾在凤凰山泽旁收了他的三尖两刃刀。二郎神在《西游记》里，他也是使的三尖利刃神锋。《西游记》说二郎神和齐天大圣争斗：

二郎相貌清奇，打扮秀气；和大圣斗了三百多合，摇身一变，变得身长万丈，两手举着三尖利刃神锋，青面獠牙，朱红头发。

这便是灌县父老们说二郎赴敌变像的出处了。杨戬在《封神榜》里，他却也有“三昧火眼”，这便是“额中竖眼”，像灌县父老们的二郎传说一样。并且他曾收降梅山七怪，这不过把《西游记》和《四游传》的六数变成七数，兄弟变成妖怪罢了。他收降袁洪——七怪里的白猿，也曾显他的变化，和《西游记》《四游传》里的二郎神斗齐天大圣是同样的行径。不过，上面说二郎神收降孽龙，这里，便都是收降猴精了。

第一章 杨四将军与无义龙      

第二章 灌口二郎神

第三章 蜀守李冰和石犀

第四章 二郎神的演变

第五章 许真君和慎郎

第六章 江西和四川的沟通

第七章 由江西到湖南长沙

第八章 杨将军神话的歧途

第九章 活河神黄大王

第十章 彭蠡小龙和鳖令

第十一章 龙公神话与龙母神话

第十二章 九子与四圣

第十三章 浮山与海眼

第十四章 铁柱铁链铁枷等

第十五章 巫支祁和僧伽

第十六章 水神的诞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