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德斯鸠文集(第四卷):论中国随想录(选编)》:
贪污犯的妻子以及所有直系亲属,不管是上代还是下代,统统问斩,兄弟姊妹也不能幸免。
需要分清受害者是谁,倘若是君主的财产被侵吞,刑罚如上所述;如果百姓的财产被侵吞,只有罪犯本人受惩处。
一个人若犯了杀人罪,他的亲属就得赶紧逃走。受害人的亲属可以占有罪犯的亲属的所有不动产,并且对他们拳脚相加,用各种方法伤害他们。我不否认,这种律法能产生某些效果,引起互相负有责任的家长们的重视,让自己的孩子接受尽可能好的教育。然而,这种刑罚多么不公啊!
这个民族虽然彬彬有礼,却也免不了有一些野蛮的东西。下面举一个例子。先帝驾崩后,当朝皇帝就盖一座新官,宦官和宫女通通换掉,代之以新人。全国范围内某个年龄段的男孩子全都被征召,对他们进行手术后便送进后官。各省的少女全部集中起来,挑出其中最有姿色的,送往后宫。先帝的宫女们让出位置之后,被装上车子,除非已有孩子,否则一律送到市场作为奴隶出售。买主不知道自己的运气将会如何,买到的宫女是不是漂亮,因为,完成交易之前,买主是见不到宫女的,而且不管是花季少女还是半老徐娘、漂亮或丑陋,她们的售价都一样。在这一点上,鞑靼人不像汉人这样野蛮,他们把这种不光彩的习俗废除了。
顺便我还要说一句,中国人的卑劣如今到了什么地步。鞑靼人人主中国时,有八个被称作八旗的望族,可以说,今天统治中国的就是这八个家族。权力父子相传,就像法国和英国的公爵、伯爵一样,因为他们权势代代相传。他们的出身为他们带来了巨大的特权。六部大臣都由八旗首领担任,阁揆永远是来自他们之中的某一位。这些老爷的权势有多大,从下面这个事例不难看出:他们心血来潮时从家奴中挑选一人,派遣到外省当总督。主子一声召唤,家奴不得不立即回去。此时才惊奇地发现,被派去代表皇帝行使权力的人,原来只听他主子的吩咐,回来以后他又跟从前一样,什么也不是。
皇帝不时派人到各地访贤,把那些有才干而不愿张扬的人找出来。每个村庄都把他们认为最好的人推举出来,上面就请他们出山当官。史书记述了东汉光武年间一家三兄弟的故事。兄弟三人离群索居,断绝七情六欲,以品德相互勉励,他们过的确实是哲学家的生活,共同生活,不分财产,深得邻居们嘉许。自然法虽然赋予老大以优先地位,但他却仅仅用来展示自己对弟弟们的宽厚。皇帝派遣的官员到来时,老大立即作为合适人选被百姓推荐,并被授予官职。老大最初的表现证实了这句成语:“位尊就变脸”。人们惊奇地发现,当初十分谦和的这位老大,竟然凭借手中的权力剥夺了弟弟们的财产。百姓们怒不可遏,为他们当初的选择感到羞耻,于是向皇帝报告说,他们推荐的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隐藏在假面具下面的是巨大的野心,他剥夺了弟弟们的所有财产,由此可以想见,他对别人将会如何。皇帝获悉后传下敕令,削去老大的官职。老大向皇帝上奏,说他夺弟弟们的财产只是一种策略,因为他自己飞黄腾达,而道德比他更加高尚的弟弟们依然蛰居乡间,对此他深感不安,因而设法让弟弟们的高尚品德闻达于皇帝;他宁可自己获罪,也要彰显弟弟们的美德,不惜为光耀门庭而牺牲自己。皇帝撤销上谕,兄弟三人均被授予官职。
中国人虽然重视文化,却并不热爱所有学科;被他们看重的仅仅是神学、公法和私法、数学和各种工艺。物理、地理以及类似学科,都不被重视。数学中的某些旁支也不受重视,他们只对其中的天文学,确切地说是星象学感兴趣。他们的音乐与我们的音乐完全不一样。闵明我神甫向皇帝引荐了几位欧洲乐师,皇帝显得很高兴,但是,他之所以招引欧洲乐师来中国,为的是要让闵明我知道,中国音乐优于欧洲音乐。中国人唱完之后,闵明我问皇帝,是否可以让欧洲乐师也唱同一首歌。原来,中国人唱的时候,欧洲人把乐谱记下来了。皇帝看到乐师们读乐谱就像他读书一样方便,觉得不可思议。
我们发现,孔子与基督有不少相似之处,他也有十二弟子,七十二贤人,三四千门客。
中国人的礼节似乎是用来逗引外国人发笑的。他们去拜访客人时,没完没了地问各种各样的问题,在我们看来是极端无礼的行为,在他们看来却是起码的礼节。他们问的第一个问题是:“您贵姓?”接着问:“请问大名?请问贵庚?”对方若是文人,还得问:“请问功名?”最后再问:“来此贵干?”接着,双方互问身体健康。然后上茶,来客如果不走,接着还要上果品。所有这些都伴以种种礼节,犹如我们在教堂里所做的那样。中国人谈及自己的东西时,总是使用谦辞:“寒舍、敝县、敝乡、贱姓”;谈及对方的东西时,总要冠以表示尊敬的词。中国人谈到自己的妻子时说“老伴”,哪怕她只有十五岁。谈及儿子时说“犬子”。需要指出的是,这些词语都是引申义,不过,这些引申义所表示的形象,正如东方人的形象一样,毫无自然可言。典籍中多得难以胜数的比喻晦涩难懂,我们的商人简直就读不懂,就像修女读不懂大卫的诗篇一样。小说比较自然。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