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格尔在阐述概念与想象力时,倒没有提及数学,但我们要了解,对数学的思考在海德格尔整体思想中占有较为重要的位置。他在批判技术、批判传统形而上学时,就认为它们的本质就是数学的。因此,对我们来说,关注数学的本质结构也是重要的。当然,传统哲学并未明言自身就是数学的。但传统哲学也讲感性、知性、理性,却不注意辨析自己所讲的感性、知性、理性也许只是数学化的感性、数学化的理性(知性,就是数学),尚不是它所真正追求的先验的东西。
这一切关键,在于想象力的再生,这是一个介于感性与理性之间的平面,这个平面将“直观”与它们所指(直观的超越)在一种使两者各脱离本质(直观脱离了刹那、当下直接,而它的所指也脱离自身,变成了概念)的方式中统一起来。正是这个平面,决定了有限知识的根本性质:直观一看。
正因为提出了想象力再生的综合,所以康德又认为知识的源流有三,康德说:“感受性之能使知识可能,仅在其与主动性相联结,此种主动性是一切经验中所必然见到的三重综合的根据,即直观中'所视为心的变状的表象'的感知,想象力中的表象再生,以及概念中的认知表象。此盖指知识的三种主观的源流。”①三种源流即感性、知性与想象力。
海德格尔释康德富有策略性。他把感性、知性与纯粹感性、纯粹知性分开(康德并未这样做,他直接讲纯粹的感性与知性,但由于这感性、知性的分野根本上是以经验为参照的,真正“纯粹”的层面、先验的层面未必有此区分,所以康德的哲学仍然显得不够纯粹)。因经验所设的感性、知性、想象力为一层,通过想象力的再生指出经验的本质,指出康德讲的知性与感性因为对应着符号性的、经验的概念与表象,只是符号性的知性与感性,再假设经验层面之上有纯粹感性、纯粹知性、先验想象力,将三者合一,成为更深的先验性内涵,作为知识更深的根据。
因此,我们要认识到海德格尔意识中有两种感性,一种是真正的,使人生与根据保持联系,把根据带人人生的感性力量;一种则是前者的成果,知性中的感觉。康德显然没有做这么明确的区分,在《纯粹理性批判》第一版中,他将感性、知性、想象力分开,含有把感性保持在知性符号化之外的意思。但在第二版中,他把感性与想象力合在一起了,看似是取消了想象力,其实是取消了感性,把感性当作感觉性带人数理符号了。康德的哲学蕴涵着思想探索的各种可能性。西方哲学从很早的理性主义开始,感性就失去自身了,尤其是近代哲学以后。感性的复苏只是在以尼采破除知性-意识形态而发现生命之下的深渊的思想为代表的现代哲学之后。
海德格尔在解释康德时并没有明言上述两种感性的区别,但在他重视康德哲学的某一方面以及他在另外的地方批判“直观”、数理、技术中,可以说我们这样的引申并不违背海氏的原意。
海德格尔把“纯粹的”与“经验的”分得很清楚,他始终抓住经验中的杂多与概念互相属于、互相融合的特征。它们因成真性综合的整体、作为成真性综合的产物而互相属于,它们各自对应的知性与“感性”也互相属于。成真性综合是先于经验的“纯粹的”(先验的)过程,它又把自己本身反映在经验中成为一个“再生”的面、一个经验的“综合”。康德意识到了它,所以提出想象力的“再生”。康德由是体现出对一个组成判断的概念与杂多的共同基础的敏感。本来,这个基础就应是判断的根据,这不和概念与杂多在一个层次上。
但康德又将想象力与对应于概念与杂多的知性、“感性”并列,这就混淆了两个层次。在第二版中,他似乎感到了这样做的不妥,加以澄清,但不将想象力提出来统一后两者,反过来却用后两者分食想象力、取消了想象力。
海德格尔则反之。他抓住“再生”层面反映出的基础特征,指出它是不单独出场却又在概念与杂多中隐蔽地出场的“表象本身”。他进一步指出这“再生”的对应者:想象力的本身(“纯粹的”,先验想象力)是判断知识的根据(当然,这一根据在综合结果的有限知识中也有反映,即反映为主词、谓词的连系:“是”)。纯粹想象力是包含感性与知性在自身之中的东西。它是经验成真性综合的根据的“纯成真性综合”的核心能力。如果说有限知识中有两种要素的综合,那么,这要以一先在的综合为根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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