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的思想具有价值规范性,它关注人,主张客观地研究人的现实本质。但是,以马克思的“人的本质”的思想为研究起点,仍然会引起学界的质疑。原因在于,不惟我国学界,长久以来西方学界就有关于马克思的理论是一种反本质主义的理论的观点。这是由于马克思的思想被当作反形而上学的重要思想。而在西方哲学的学术谱系中,反形而上学在当代就表现为反本质主义。如果马克思的思想真的是反本质主义思想,那么以马克思关于“人的本质”的思想作为探讨的起点就是不合理的。因此,必须要弄清楚马克思的思想是否是反本质主义的思想。
所谓反形而上学,根据哈贝马斯的说明,这是一种认为“形而上学问题毫无意义”的思想。①反形而上学的思想对形而上学持绝对的否定态度,它只承认经验科学的理论体系的有效性,反对除此以外其他一切理论体系建构的尝试,尤其反对以思辨方法建构理论体系。在这个意义上来说,反形而上学避免理性一切的超经验运用,而是不断回到感觉、现象,从而根本上回避了一切理论建构的尝试。这种思维范式的典型表现就是后现代主义。反形而上学拒绝承认在可经验的存在者背后还有一个更高的存在者为其赋予意义。这就是说,现象之后再无本质,因此,反形而上学归根结底是反本质主义的。但是,这种强调感觉、经验、现象的哲学理论并不符合现实经验。因为,人在现实生活中总是不断地通过对感性认识的提炼和概括得出概念、判断、推理的理性认识。这些理性认识终究会形成不同层级并最终发展出理论体系。反形而上学为彻底断绝这种倾向,就反对追根究底和系统思维,因此往往走上反理性的道路,成为非理性主义乃至反理性主义思想。①
反形而上学是一种颇具破坏性的思想,其意图只在于解构,而非建设。这种思维特点固然对破除僵化的理论体系不无裨益,但其碎片化的思维方式和结论却对人的生活的意义十分有限。从认识的发展规律来看,理性思维能力是人类固有的认识能力,人的认识必定会经历从个别具体的感性认识上升到一般抽象的理性认识的过程,可以说,越来越完备的理论体系必然形成。理论体系必然被解构、超越和重构,并不意味着每一次理论体系的建构都是无意义的。理论的建构与对它的超越是人类思维发展的一般进程。所以,反形而上学不过是逆此规律的主观臆想,其反对一切理论建构的主张不可能真正实现。
后形而上学却与之不同,哈贝马斯指出:“马克思主义哲学现实化的名言也可以这样来理解:随着形而上学和宗教世界观的瓦解,具有多方面价值的文化解释系统中所分化出来的一切,只有在生活世界的实践的经验语境中还能组合起来,并恢复原有秩序。”②从中可以看出,后形而上学也强调经验,但它处理经验和理论之间关系的方式不同于反形而上学。后形而上学首先放弃了掌握绝对真理的神圣权利,也不再把世界的整体性作为可把握的理论对象,然而,它并不否定自身与世界的整体性之间的联系,也就是说.它仍然为人们的实践提供整体原则性的引导。后形而上学拒绝彻底向科学主义投降,因为它认为在科学世界之外还存在意义世界。科学世界的特征是一元性,遵循逻各斯中心主义,而意义世界的特征是多元性,遵循文化语境主义。有多少种文化,就有多少种意义世界,就有多少种价值观念。究竟何种意义、何种价值观念是可取的,从后形而上学的角度来看,这不是一个理论问题,而是一个实践问题。这里的实践不是孤立个体单独改造客观世界的过程,而是许多个体在交往中完成的活动。正是在这种交往中,来自不同文化语境的价值观念相互碰撞和重组,最终形成适合实践需要的秩序。因此,后形而上学并不反对理论本身,而是反对理论相对于实践的优先地位。
马克思的思想也不是反本质主义思想。马克思是从对人类社会发展的实证研究中揭示出“人的本质”,他是从对历史和当时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关系的研究中得出人的本质是“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是“一种内在的、无声的、把许多个人自然地联系起来的普遍性”的结论①,理解到这一点,才能正确理解后形而上学。
在后形而上学的语境中,哲学才能在现代生活中得到正确定位。“哲学在沟通专家知识和有待深究的日常实践之间充当解释者;就此角色而言,哲学可以使用这种专家知识,并使人们意识到这种畸形的生活世界。”②也就是说,哲学不仅可以描述现实生活的现状,而且能够为生活提供规范,可以使人们意识到生活世界的“畸形”之所在。而之所以哲学能判断当下生活的“畸形”之处,正是由于哲学具备揭示生活本质的能力。现象必须要符合本质,否则这种现象就是畸形的。哲学的功用正是揭示本质,然后运用科学知识来使生活世界复归于本质。而且,这里的本质必须是现实、实在的,否则便不成其为本质。因为,本质所反映的不仅是现实应当与之相符合的趋势,而且揭示的是现实的必然发展方向。所以,哲学掌握了社会生活的本质,就能够提供关于未来社会状况的肯定判断,用以引导当下的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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