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评论(总第25辑)》:
序列史不关注预先构建的一般对象,比如封建主义或者工业发展;序列史根据它所掌握的资料集合来定义自己的对象。大约十年前有一项研究考察了塞维利亚港16世纪的商业档案:包括船只进港、离港、数量、货物、货物售价、国籍、来源地、目的地的全部资料。这项研究的对象就是全部这些资料,而且仅限于这些资料。换句话说,历史的对象不是由时期、时代、国家、大陆、文化形态之类的预先分类给定的。历史学家不再研究文艺复兴时期的西班牙和美洲;历史学家研究的是同塞维利亚港某一日的生活相关的所有资料——这就是全部对象。这种做法的结果是,这种历史研究并不使用那些资料直接解读西班牙的经济发展——这是序列史的第二个特征;历史研究的目的是借助这些资料重建一系列的关联。通过这种方式,历史研究——我参考的仍旧是俞格特和皮埃尔·舒努(Huguette and Pierre Chaunu)对塞维利亚的上述研究——对船只进出港、国别和货物分布进行了逐年统计估算。舒努夫妇依据他们建立起的关联,得以绘制出发展、震荡、增长、停滞和衰退曲线;他们最终可以在塞维利亚港的这组资料和南美、安的列斯、英格兰和地中海诸港口的类似档案之间确立起交互联系。可以看到,历史学家解释资料的目的并不是寻找和掌握资料背后隐藏的某种社会的或者精神的现实。历史学家的工作是处理和加工一系列性质相同的材料,这些材料都和某个特定的对象以及特定的时代有关,这一组材料内在和外在的关联则是历史学家工作的成果。历史学家利用这一方法揭示出的各种事件是任何别的手段都无法呈现的——这是序列史的第三个特征。传统史学认为事件是已知的、可见的,事件可以直接或间接地被辨认出来,历史学家的工作就是寻找事件的成因或含义。事件的成因或含义根本上说是隐含着的。相反,事件本身从本质上说却清晰可见,哪怕研究者有时候缺乏还原事件的确凿无误的资料。与传统史学不同,序列史能够区分出各种事件的不同层面,其中一些层面是可见的;这些可见的层面甚至连当时的人也能够直接获知,可以说这些事件就是历史的尘埃;在这些层面的事件之下,存在着另一些不可见的事件,后一类事件当时的人无法体察,其形式也截然不同。仍旧以舒努夫妇的研究为例。一艘船驶入或者离开塞维利亚港,这样的事件塞维利亚当年的居民肯定非常熟悉,我们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这种事件重构出来。在这一层事件之下,存在着另一类更为弥散的事件——这些事件当时的人没有办法直接体会,不过他们对这些事件仍旧能够有所感受;比如说,价格涨落对人们经济行为的改变就属于这种情况。比这一类事件更深一层,还有其他更难以定位的事件,这些事件当时的人极难体察,但却构成了至关重要的节点。比如某种一般趋势的逆转,经济曲线由上扬向平稳或下降的转折点,类似的节点对于一个城镇、一个国家乃至一个文明的历史来说至关重要,然而处于同时代的人对这种事件却毫无知觉。在我们自己的时代,虽然存在相对准确的国家经济统计,但我们仍然无法准确得知经济趋势的转折何时发生。经济学家自己也不知道经济曲线上的某一处断点究竟仅仅是一个单纯的断点,还是意味着经济趋势的整体转向,又或者是某种更一般循环中的内部小循环。历史学家的任务就是揭示这一层隐含的事件,这个事件层面是弥散的、“氛围性的”并且也是多重的;它最终也最深刻地决定了世界历史。很显然,经济趋势的转向比死一两个国王要更为重要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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