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黎光，高级记者，一级作家，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现为中国作协报告文学委员会副主任，广东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有《杨黎光文集》（十三卷）。代表作有长篇报告文学《没有家园的灵魂》《打捞失落的岁月》《惊天铁案》《瘟疫，人类的影子》，中篇报告文学《生死一线》等。另著有长篇小说《走出迷津》《大混沌》《欲壑·天网》等。长篇小说《园青坊老宅》入围第七届“茅盾文学奖”。另著有“追寻近代中国的现代化脚印”长篇思辨体报告文学四部曲：《大国商帮》《中山路》《横琴》和《家园》。近年出版有长篇报告文学《脚印》《二十年之诉》《一生只做一件事：“两弹一星”元勋朱光亚》等。

  走出深圳第二人民医院大门的马小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再去寻找母亲，对，没有错，是去寻找自己的亲生母亲。这不仅是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的老父亲的嘱托，也是自己一辈子没有实现的愿望。

  其实，马小军今年已经74岁了，可他自从记事以后，就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几十年来，无论是父亲还是他，都在不断地寻找母亲，可母亲就像人们所说的那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变成父亲和他心里一个永远的“痛”。

  马小军曾是深圳一家国企的董事长，1982年特区建立之初就来到了深圳，已经退休，早已是含饴弄孙的年龄了。可是，马小军97岁的老父亲马卫山还在，只要父亲还在，从心理上马小军就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儿子，无法进入颐养天年的状态。老父亲一生经历了千辛万苦，只有马小军一个孩子，因此，他觉得自己的责任还没有尽完，孝心也没有尽完，照顾陪伴老父亲，成了马小军退休生活的重要内容之一。因为老父亲就在身后第二人民医院里住院，所以，马小军三天两头就要到医院探视陪伴。

  刚刚，马小军才走出父亲马卫山的病房，可他显然心情很沉重。

  1937年参军，经历过无数的枪林弹雨，吃尽了人间之苦，也留下了遍身的伤痛，如今就静静地躺在身后病房里的老父亲，生命快要走到尽头了，但仍念念不忘不知下落的妻子。

  作为父亲唯一的儿子，马小军自然也心情沉重。

  据说，经历过死亡的人会有两种表现，一种是从此畏惧死亡，一种是能够坦然面对，父亲属于后者。一个能坦然面对死亡的人，一定是个意志坚定者。

  马卫山就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战争年代经历过无数死亡，因此把死亡看得很淡。进入暮年后的老父亲，变得越来越少言寡语，基本上是坦然地面对生老病死，可始终对一件事放不下。这也是今天让马小军心里难受、心情沉重地走出病房的原因。

  父亲很少和孩子们谈到死亡，虽已97岁的高龄，也从未和儿子马小军谈过自己的身后事。但，就在刚才，父亲第一次向马小军交代了自己的后事，他说：“我死后，你要将我埋在你娘的身边，她一个人在山里太孤单了，我应该去陪陪她了。”

  父亲的话一出，马小军的眼睛就模糊了。一般来说，上了年纪的人由于经历得多不容易太伤感。其实，老人常常是容易落泪的，因为老人怀旧，因而心里总藏有他的伤心往事。父亲的这一句话，就是触动了也是一个老人的马小军心里最伤心处。

  在父亲马卫山的心里，认为母亲已经死了，所以老得已经时清楚时糊涂的老父亲想死后和妻子埋在一起，这是晚年的父亲放不下的一件事。97岁的老父亲交代身后事，本是一件正常的事，可为什么马小军立即眼睛就模糊了呢？

  因为，这触动了他心中的那个“痛”，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找到母亲的下落，又怎么知道她葬在哪里？

  也许是想得太深想得太久，老父亲马卫山也犯迷糊了，因为他也不知道妻子到底埋在哪里。马卫山与妻子分手时，妻子刚刚20岁，怀着身孕，挺着肚子在山道边和丈夫挥手道别。年轻的马卫山三步一回头，将妻子挥手的身影永远留在心里，从此两人阴阳两隔，再也没有见过面。母亲在父亲的心里，永远停留在分手时的20岁，因此，母亲在父亲的心中永远是年轻的。

  马小军心中最大的痛，并不只是从未见过母亲的面，母亲甚至没有留下一张照片。父亲说，你娘一生根本没有照过相。而是马小军一直不知道母亲死后到底埋在哪里，一直不知道。所以，这也是马家一家人心中永远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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