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作者是复旦大学中文系古代文学教授,著名的苏轼研究专家,文津图书奖获得者;
2. 简明版苏东坡传记+名作欣赏+进阶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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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建中靖国元年(1101)的正月,苏轼终于越过大庾岭,进入今江西境内。然后,经虔州(今赣州)、庐陵(今吉安),从赣水过鄱阳湖而入长江。他在江西的时候,碰上了司马光的忠实弟子,元祐党争中最强悍的政敌刘安世,此时也从岭南获释北归。苏轼邀请他说:“附近的山里有一位玉版禅师,我们可去同参。”对禅宗也有兴趣的刘安世欣然同往,但苏轼却把他引入一片竹林,挖出新生的竹笋煮了吃。刘安世问玉版禅师在哪里,苏轼指着白皙的竹笋,说这就是玉版禅师,禅味极佳。二人放怀大笑,尽释前嫌。刘安世后来很长寿,其晚年的言行,被弟子记录为《元城语录》,其中对东坡的评价甚高。
舟入长江的苏轼,继续东行,至当涂、江宁府、仪真、金山等地,直至他终焉之地的常州。据说,他“初复中原日,人争拜马蹄”(释道潜《东坡先生挽词》),引起人们极大的关注。当他舟行至常州时,“病暑,着小冠,披半臂,坐船中。夹运河岸,千万人随观之。东坡顾坐客曰:‘莫看杀轼否?’其为人爱慕如此”(邵博《邵氏闻见后录》卷二十)。仿佛颇有一点当年司马光回京的声势,但他本人应该越来越清楚“建中”之政的内在含义,知道朝廷并不需要和欢迎他上京去“更化”。所以,越往北走,他的步伐就变得越滞重。他逐渐确定此行的终点在颍昌府,以便与苏辙会聚。
但时局的变化说明定居颍昌府还是奢望。在“建中”路线下被重新起用的“旧党”人物有着强烈的“邪正”观念,在他们看来,“新党”的人物都是“小人”,不可共事。他们一旦被起用,所表达的愿望就不仅仅是“建中”而已。这不但违背了曾布的意愿,也引起徽宗皇帝的反感,因为他虽然讨厌章惇,但以庶子入嗣大统的他绝不能落下任何不尊敬神宗的口实。于是“新党”臣僚再次酝酿起“绍述”之议,以迎合徽宗,使政局再度转向不利于“旧党”的方向。在此期间,据说蔡京对徽宗宠信的宦官童贯做了有效的工作,这可能也是局面转向“绍述”的原因之一。当苏轼获取了这些信息后,便只好放弃定居颍昌府的打算,因为那里离京城太近,容易招惹麻烦。
同时,苏轼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他再投入严酷的政治斗争了。六十六岁的年龄,在当时已算高寿;又从瘴疠之地的岭南返回,已身染瘴毒;一年来行走道途,以舟楫为家,生活极不安定;时值盛暑,河道熏污,秽气侵人——他终于病倒了。
自建中靖国元年六月一日在长江上喝了过多的冷水,半夜暴下(痢疾)起,他就处于与病魔搏斗的状态。他懂得医术,能自己开药方,吃了黄蓍粥,觉得稍为平复。但几天后到仪真,“瘴毒大作”,腹泻不止。从此又胃部闷胀,不思饮食,也不能平卧,只能端坐喂蚊子,病情增重。以后病况时增时减,到六月十五日舟赴常州,赁居于孙氏馆(即今常州市内延陵中路的“藤花旧馆”遗址,现建为东坡公园),便向朝廷上表要求“致仕”(即退休),做了退出政界的最后打算。此时,曾经残酷迫害“元祐党人”的章惇,反过来被贬谪雷州,他的儿子章援是苏轼元祐三年主持科举时录取的进士,据南宋笔记《云麓漫钞》所载,章援致书于苏轼,诉说了他们父子的困境,而苏轼“得书大喜”,马上复信,说自己与章惇交友四十年,虽因政见分歧而处境互异,但并不影响私交。他还抄写了一个养生的药方,赠送章氏。——这是苏轼一生中,从严重伤害过自己的政敌身上争取到的最后一份友谊。
转眼至七月,天虽大旱,但苏轼的病势却在立秋日(十二日)和十三日递减,实非吉象,而是回光返照。果然,至十五日病势转重,一夜之间发起高烧,齿间出血无数,到天亮才停止。他认为这是热毒,当以清凉药医治,于是用人参、茯苓、麦门冬三味煮浓汁饮下。但药物勿灵,气浸上逆,无法平卧。晋陵县令陆元光送来“懒版”,类似于今日的躺椅。七月二十八日,一代文宗就在这“懒版”上溘然长逝。
据清代林昌彝《射鹰楼诗话》卷七的说法,苏轼自病自诊,用药有误。他认为苏轼原本中有热毒,却因饮冷过度而受病,乃是“阳气为阴所包”,应以服“大顺散”为主,“而公乃服黄蓍粥,致邪气内郁,岂不误哉?……后乃牙龈出血,系前失调达之剂,暑邪内干胃腑,法宜甘露饮、犀角地黄汤主之,乃又服麦门冬饮子,及人参、茯苓、麦冬三味,药不对病,以致伤生,窃为坡公惜之”。其说可备参考。也许,苏轼用药有误是加速死亡之一因吧。
不过,苏轼给自己开出药方的同时,也是做好了走向生命完成之准备的,在此时与友人往来的许多书简中,我们可以不止一次地看到他清醒地直面着生死大事。到弥留之际,除了因不能与苏辙面辞而感到痛苦外,其他一无牵挂。后来苏辙在《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铭》里记述其临终情状云:“未终旬日,独以
诸子侍侧,曰:‘吾生无恶,死必不坠,慎无哭泣以怛化。’问以后事,不答,湛然而逝。”面对死亡,他平静地回顾自己的一生,光明磊落,无怨无悔,自信死亡也不会令他坠落黑暗之中,所以告诫家人不必哭泣,以免生命化去之际徒受惊扰。他只愿以最平淡安详的方式无牵无挂地告别人世。当时黄庭坚也听常州来人相告后说:“东坡病亟时,索沐浴,改朝衣,谈笑而化,其胸中固无憾矣。”(《与王庠周彦书》)他对生命意义的透辟理解,他对人类自身终极关怀的深刻领悟,消融了濒死的痛苦和对死亡的恐惧。“湛然而逝”“谈笑而化”,他的确毫无遗憾地走向自己人生旅途的终点。
苏轼面对死亡的这种心态,我们从他留下的最后作品,即其绝笔诗《答径山琳长老》中也可看到。“琳长老”是云门宗禅僧径山维琳,苏轼在杭州的时候聘他做了径山寺的住持,此时听说苏轼在常州病危,便于七月二十三日赶来相访。夜凉时分,二人对榻倾谈。维琳已经了解东坡的病情,他是专程为东坡居士的生死大事而来的(按当时的习惯,临死的人身边不能缺少一个宗教徒的)。二十五日,苏轼手书一纸给维琳云:“某岭海万里不死,而归宿田里,遂有不起之忧,岂非命也夫!然死生亦细故尔,无足道者。”(《与径山维琳二首》之二)已觉大限将至,而心态平和。二十六日,维琳以偈语问疾,东坡也次韵作答,就是《答径山琳长老》:
与君皆丙子,各已三万日。一日一千偈,电往那容诘。大患缘有身,无身则无疾。平生笑罗什,神咒真浪出。
苏轼清楚地记得维琳与他同龄,都是丙子年(宋仁宗景祐三年)所生。他先粗略地计算了一下他们生命的长度,三万日不为不多,如果每天诵读一千首偈语,则积累的佛学修养已经甚深,但此时回顾,则如闪电一般,迅疾而去了。对此无奈之事,东坡表现得甚为平静。五、六两句才是正式回答“问疾”的。疾病就是人身的机体出了问题,所以要追查这人身的来历。人身本来就是自然的一部分,由自然的各种元素构成,其本质与自然无异,原不该与自然产生各种矛盾,当然也无所谓疾病。
但这些元素一旦汇合为一个人身,这个人身却产生了意志、欲望,把自己从自然中分离出去,通过种种方式来破坏和占有自然物,并且幻想长久拥有这身体,从而,不但与自然产生矛盾,与同类也产生矛盾,患得患失,而不可避免地遭受疾病。故关键在于“有身”,即因此身存在的自我意识而引起的种种满足自身的欲望。只有消去人身上这些与自然不符合的东西,才能根本地解脱疾病,而回归生命与自然的本来和谐。就如《老子》所言:“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结尾“平生笑罗什”两句,维琳看了后觉得难以理解,苏轼索笔一挥而就:“昔鸠摩罗什病亟,出西域神咒,三番令弟子诵以免难,不及事而终。”这鸠摩罗什是印度僧人,十六国时来到中国,传播大乘佛教,临终时令弟子们朗诵神咒,想以此延续生命,但没有成功。苏轼的意思是,那位高僧真不该作此无益之举!这表示他认为用不自然的方法勉强延续生命是无益的。
据宋代傅藻的《东坡纪年录》、周煇的《清波杂志》等书记载,东坡七月二十八日去世之际,是“闻根先离”,即听觉先失去的。当时,维琳对着他的耳朵大声喊:“端明宜勿忘西方!”大概维琳这位禅僧已经颇混同于净土宗的观念,故要在苏轼临死时提醒他及时想念西方极乐世界,以便他能够往生。不过东坡似乎更理解禅宗“无念”的本旨,喃喃回应道:“西方不无,但个里着力不得。”在旁的钱氏朋友说:“固先生平时践履至此,更须着力!”东坡又答道:“着力即差。”语毕而逝。既然像鸠摩罗什那样以不自然的方法来延续生命是徒劳的,那么致力于往生的想念,不自然的“着力”也是徒劳的,东坡更愿意以了无挂碍的心态乘风化去。
苏轼去世以后,所谓“建中”之政也在当年结束,次年改元“崇宁”,即尊崇熙宁之政,“新党”大获全胜,蔡京入朝,将“元祐党人”的名单刻石颁布,曰“元祐奸党碑”,苏轼列名于显要的位置,其文集、著作皆遭禁毁。而此时的苏轼,已安眠于汝州郏城县小峨眉山,这是苏辙遵其兄长的遗嘱主持安葬的。十余年夜雨萧瑟之后,苏辙亦安葬于此地,兄弟终于团聚。
一 苏轼传 / 001
1. 科举士大夫 / 003
2.“变法”风潮 / 013
3. 东南第一州 / 021
4.“乌台诗案” / 027
5. 东坡居士 / 036
6.“庐山真面目” / 058
7. 王、苏和解 / 070
8. 元祐大臣 / 077
9.“还来一醉西湖雨” / 085
10. 万里南迁 / 092
11. 海角天涯 / 106
12. 走向生命的完成 / 116
二 作品赏析 / 127
江城子·密州出猎 / 129
水调歌头·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 136
日喻 / 142
定风波 / 150
后赤壁赋 / 158
如梦令二首 / 172
试笔自书 / 177
六月二十日夜渡海 / 182
三 名家视角 / 187
黄庭坚《东坡先生真赞》 / 189
王水照《苏轼的影响》 / 191
山本和义《诗人与造物》 / 195
四 苏轼年谱 / 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