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讲述的是杭氏家族的故事,但它展现的是中国人的生活方式,传达的是中国人特有的品格和理念。茶是中国老百姓生活中的“开门七件事”之一,茶也是特殊年代中国商人换取外汇、助力国家崛起的重要物资。在某种程度上,茶还能代表中国人,代表温文尔雅的中国品格。王旭烽的可贵之处,在于她让历史变得有血有肉。在她笔下,“国家”被无数颗赤子之心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让人感受到历史厚度之外的人情温度。
《望江南》是茅盾文学奖得主王旭烽沉潜26年后创作的又一长篇小说。小说叙述了新中国成立前后近二十年间波澜壮阔的社会进程中,江南茶叶世家杭氏家族的起落浮沉和人物命运。
王旭烽写茶人茶事,在翻天覆地的大时代中,写出了江南烟雨浸润中的中国人的选择和敞开、融入和奋进;在时代的激昂与风雷声中,王旭烽写得悠远低回又荡气回肠,写出了茶香和茶性,写出了江南文化的诗意和力量,写出了中国的风度、情怀和品格。
杭家人的故事也是中国的故事,它交集了历史回忆和情感想象,既是对消逝的时间的重构,也是对文化传统现代传承的探索。这部小说为中国生活和精神的剧变与恒常提供了一种新的叙事,见证了个人史、家族史、民族史中的百年中国。
“我挑了一些器具出来, 给大家留着做个念想。都是杭家人,后代凭这个也好相认。好了好了,得荼,得荼而解之, 爷爷先给你一个。”
这是一只粉青斗笠碗,形似倒扣斗笠,斜腹壁,小圈足。盼儿一见, 脱口而出:“春来江水绿如蓝。”这是白居易《忆江南》中的名句。方越毕竟是艺专的,自然不甘落后,也随口接上:“溪涨清风拂面,月落繁星满天。”出自陆游的《夏日六言》。婉罗推着得荼问:“乖宝宝,你快回啊,你比他们是不是都强?”
得荼对着幽暗的天花板想了想,清脆地背诵道:“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唐人张志和的《渔歌子》啊!
大家都拍起手来,说不出这些词句与茶碗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就是觉得得荼的最好。
斗笠碗在嘉和的手中,于灯光下发出不可名状的湿润之光。
嘉和却点到为止:“这种碗, 可说是最常见的,为何人人说好?此乃本器之故。何为本器?顾名思义,根本之器也。本器之要,无非极简无饰却韵味无限,本器之奥,无非妥帖至极却飘逸洒脱。收下了,杭得荼,记牢大道至简。”
第二把壶是一尊诗文锡包壶,说是清中叶的,可杭天醉却考证说是清末匠人仿的,虽仿犹真。这种外部锡包内胎为紫砂的锡包紫砂壶,一度很是流行,创始人是个叫朱石梅的人,石梅是个文人,
擅长书画金石篆刻。问何以紫砂为胎,却要包以锡质料?说是当时宜兴紫砂壶上外地文人要篆刻,极不容易,紫砂壶胚胎做好,通过船运来回,损耗极大,故石梅想出此招。
这把锡包壶,造型张弛有度,红木飞把,且镶嵌银丝,铭文上刻:“兰为国香, 生彼幽荒。贞正内积,芬华外扬。乙酉秋日录仲子陵赋。石梅。”把款为“铁壶庐制”, 壶内底款为“红珊馆制”, 文意盎然,趣味甚高,做工考究。
嘉和将此壶给了罗力和寄草。寄草不吭声,只是对大哥竖起了大拇指,罗力不太懂这个门道,便说:“讲一讲, 讲一讲。 几个意思?”
“一个意思足矣。这是大哥要我们保护好自己,芯子是软的,易碎的,得有金属皮包着。”
“明白了, 还不能是铜的铁的,必须是锡的。你说它软吧,它能保护里面的紫砂;你说它硬吧,它也砸不烂,砍不碎。 大哥谢了,我带它去朝鲜。”
寄草一把抢过来说:“我替你收着,这文器不沾武夫气。”给方越的很是奇怪,不是茶壶,竟然是一只两宋时期的越窑茶托。在座的人中恐怕只有方越知道这器物的高贵了。盖因当时社会崇尚内敛的品味,讲究低调的奢华,以并不贵重的原料制作的质朴而古雅的陶瓷器物,完美呼应了这一时代的精神追求。
这一越窑青釉葵瓣式盏托的样式,常见于宋代同时期的漆器及金银器,其设计灵感可能来源于五瓣锦葵。盏托花瓣重叠, 五曲带筋, 施青釉, 釉面有细小开片。方越接过盏托 深深鞠了个躬,说:“爸爸, 我去上了户口,姓杭,杭方越。 明天就去报名参军,我是志愿军战士杭方越。”
接着轮到忘忧了。给忘忧的,人人说配,原来是一只邢窑的白釉鼓式钵,有人说是唐代的,嘉和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佛教传入中国,催生了对各种用于仪式和庆典的新器具的需求,这些新
器具通常具有印度风格的造型。这只白釉钵就带有来源于印度的装饰主题。 陆羽所著《茶经》中,即以如银似雪来比喻邢窑茶器的素雅之美,配忘忧,真是天作之合。送给盼儿的却是一只吉州窑的木叶盏, 奇特的是里面印着一对桑叶。 茶盏里落一片桑叶, 确实是一个惬意又风雅的意外。 桑叶与陶瓷茶盏完美融合的工艺, 只有江西吉州窑生产, 可谓独创。江西恰巧又是禅宗五宗七派的共源地,吉州境内禅宗寺庙众多, 作为南宋时期最具创造力窑口的江西吉州窑, 处于众多禅宗寺庙的中心。怪不得有人说,宋代的木叶茶盏跟禅宗有关。 这把桑叶壶的意义更大, 它是在杭天醉亲自监制下完成的, 而且还是一对双叶,喻义自在其中 盼儿接过这只茶盏,激动地把盏扣在眼睛上,哭了。给杭汉和蕉风的这把紫砂壶,杭嘉和不说穿,谁都会以为是一
把真曼生壶,但事实上这还是一把晚清的仿壶。谁不想拥有一把无争议的曼生壶本尊呢?可是杭家真正的曼生壶只有一把, 这把镜瓦壶,虽镌有“陈曼生杨彭年合作”字,底款也是“桑连理馆”,但还是高仿的。镜瓦壶为“曼生十八式”之一, 以其丰富的历史自成一派,文人照鉴,女美见容,纷纷见诸笔端,一面镜子,照进了多少真情与唏嘘。铜镜产生之前,古人常盛水于瓦缶之类的器具鉴客照影, 相照相鉴, 这也逐渐成为文客士人的修身之则。 杭汉心口如一, 里外一致,堪配镜瓦。
婉罗和小撮着也各得一件,嘉和特意让他们自己挑,结果婉罗挑了一只汝窑天青釉三足奁式水盂,她说可以在里面放针线纽扣布头什么的,还请大家放心,她绝不会用针头划拉宝贝的。小撮着却相当有趣地选了一把黄釉鹦鹉壶,没标什么朝代,他说好玩,可以用来当酒壶。得荼反对说:“撮着爷爷,你不能当酒壶的,当了酒
壶要不小心摔坏的。”
小撮着连忙笑着说:“吓吓你的, 吓吓你的。我把他放到我阿爹像下的香案上,说不定我阿爹也拎过这把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