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人生》:
工作组撤了,我也回到了安文,但是,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这样说空话,讲大话,“吹上天的卫星”一旦破了怎么办?可是,这股浮夸风越刮越厉害,好像一点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一次,我作为共青团的代表,到画水公社参加一个东阳县组织召开的大力种植玉米的现场经验交流会。会上,首先是宣传玉米全身都是宝,说玉米粒是宝,可以做出几十种食物,玉米秆是喂牛的好饲料,玉米芯子可以磨成粉来代食品,连玉米衣玉米须也可以加工成很好的食品。怎么做?把玉米衣剥下来,泡在石灰水里,让它腐烂后沉淀,沉淀物用纱布过滤,晒干,就可以掺到玉米粉里,用来做饼子吃。接着,就动员要“用十分干劲,十二分措施”,大种玉米。怎么种?首先是深耕,耕越深,果越大。第一个发言,说是要深耕五寸,第二个发言,说是要深耕一尺,第三个发言,说是要深耕一丈!叫我发言,我说,我不懂,发不来言。后来,我问前面发言的,你们说一尺一丈的,怎么耕啊?他们说,把水塘水井填了种,不就有那么深了嘛!我恍然大悟,原来你们就是这样“深耕”的呀!
可是,谁都知道,纸上画马不能骑,墙上画饼难充饥,空话、大话填不饱肚子。没过多长时间,吃饭不用钱的公社大食堂也办不下去了,只好不了了之。老百姓的生活是愈来愈艰难了,能吃的东西也没有了。好不容易从上级那里讨得一批救济粮,也可以说是救命粮。但是,“粥少僧多”,这点粮食,怎么分?区里只好组织工作队,分片下去做工作。我被抽到工作队,我和队里的几个人住到大皿村,住了一个星期,分不下去,住了半个月,还是分不下去。到各个村去调查,家家户户都是揭不开锅,男男女女都是面露菜色,特别是有的老人更是因为饥饿而气息奄奄。看到这些,我心里真的很难过。就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上面还要组织“反瞒产”。任务下来,我们过年都不准回家,都要下去调查摸底,去抓瞒产的典型。大年三十除夕夜,我到冷水一个村子去,离开管理区,要走10多里山路。晚上下雪了,雪越下越大,都积得半尺多深了,我还在山上一脚高一脚低地爬。突然,脚下一滑,我摔倒了。下面是几十丈深的深潭,要是掉下去,必死无疑。我是老天保佑,运气还好,滑到了一个坑沟里,一屁股正好坐在那里,被卡牢了,没再滑下去。我挣扎着爬起来,还是要向村子里走。
这一路上,我想了很多,我弄不明白,上级为什么要这么搞,这样搞岂不是离老百姓的心愿越来越远。我们这些干部,吃苦受累,到底是为什么,跟着上级这么干,岂不是也要成为罪人,老百姓要是起来造反,被打倒的首先是我们这些人。想想真是心寒啊。
我想到一个多月以前,也就是1961年底,我妈妈因为饥饿,加上长年患有严重的哮喘病,在受了一生世的苦难以后,最后在贫病中离开了人世。我妈妈勤苦一生,相夫教子,任劳任怨,从不多话,无论走到哪里,邻里关系都非常好,大家都说她是好人。可是,她却没享过一天福。我为她可怜,为她心痛、难过。妈妈走了,丢下了年迈多病的父亲。家里早在好多年前,就不能做馒头卖了。因为,土地早就收归集体。粮食是国家统购统销、严格控制的重要物资,都得凭票供应,没有粮票,你有再多钱也买不来粮食。私下买卖粮食,那是投机倒把,是严重的犯罪,一旦被发现,就要判刑坐牢。幸好父亲有些小聪明,他就为人写对联、裱字画。后来,又自己做胡琴、笛子等乐器来卖。那时,哥哥文浩去了新疆工作,姐妹们都已先后嫁人,妈妈一走,就只剩下父亲一个人,孤苦伶仃,艰难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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