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众的反叛/奥尔特加作品集》:
本书的论点是,19世纪的文明自动生产出了大众人。在结束对他的全面描述之前,我们还应当分析一下产生大众人的机制。这样的话,我们的论点就更为切中要害,更有说服力了。
我曾经说过,19世纪的文明可以总结为两个比较大的方面:自由式民主和技术。现在我们只说后面一个。当代技术诞生于资本主义与实验科学的结合。不是所有的技术都是科学的技术。在旧石器时代制作出燧石斧头的人是没有科学知识的,但他还是创制了一种技术。中国人曾达到过一个很高的技术水平,但他们丝毫没有想到过物理学的存在。只有欧洲的现代技术才是扎根于科学的,它的特性即由此科学之根而来,它因而具有无限进步的可能。其他地方其他时代的技术——美索不达米亚的、尼罗河流域的、古希腊的、古罗马的、东方的——也曾取得过发展,它们都延展到某一个再也无法逾越的点,一旦到达这个点,它们就开始往回走,走向令人惋惜的退化。
这奇迹般的西方科技,让欧洲人奇迹般的大规模繁衍成为了可能。我们可以回想一下本书开头提到的那组数据,正如我已经指出的,之后的那些思想观点都是由此萌发的。从公元6世纪到1800年,欧洲的人口从没有超过一亿八千万。从1800年到1914年,欧洲人口跃升至四亿六千万多。这一飞跃在人类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毫无疑问,技术——与自由式民主一道——造出了为数众多的大众人,这是从“大众人”的数量意义上来讲的。本书想证明的是,质量意义上的、贬义的“大众人”,也是由技术造就的。
我在一开始就指出过,“大众”不应当仅仅被理解成工人群体;大众指的不是哪个社会阶级,而是今天人的一个种类、一种存在方式,这样的人在如今所有的社会阶级中都能找到,这样的人也因此代表了我们这个时代,他主导着、统治着这个时代。接下来,我们就来看看这一点,事实是再清楚不过的。
今天是谁在操纵社会权力?是谁在把他的精神结构强加在时代背景之上?毫无疑问,是资产阶级。那么,在资产阶级之中,哪些人是被看成上流集团、被视为当今贵族的呢?毫无疑问,是掌握技术的人:工程师、医生、金融家、教师,等等,等等。在有技术的人里面,又是什么人可以成为这一群体最杰出、最纯粹的代表呢?毫无疑问,是从事科学研究的人。假使有个外星人造访欧洲,想对欧洲做一个总体判断,向欧洲发问:你最希望自己由你的哪一类人来代表?欧洲肯定会欣慰地、满怀信心地指一指它的那些科学家。当然,外星人问的不是单个的、特殊的人,他寻找的是规律,是“科学人”这一普遍类型,这类人是欧洲人的巅峰。
既然如此,那么今天的科学人就是大众人的原型。这不是出于偶然,也不是出于每个科学人的个人缺陷,而是因为,正是作为文明根基的科学把科学人自动变成了大众人;也就是说,科学把科学人变成了一个原始人、一个现代的野蛮人。
这一事实已经广为人知,已经无数次得到证明,不过,只有被连接到本书的机体之中,它才能获得最完满的意义,显示出它的分量。
实验科学肇始于16世纪末(伽利略),定形于17世纪末(牛顿),从18世纪中叶起开始发展。一样东西的发展与其形成是两回事,遵循的是不同的条件。物理学是实验科学的统称,这门科学的形成,需要人们做出一种整合的努力。这就是牛顿及其同时代人所做的工作。但是,物理学的发展则意味着一项其性质与整合完全相反的工作。科学要取得进步,就需要从事科学研究的人走向专门化。是科学人要专门化,而不是科学本身要专门化。科学不是专门主义的,要不然就不是真正的科学了。经验科学同样如此,如果将它与数学、逻辑学和哲学相脱离,再看它的整体,它就不再是真正的科学了。但是,科学工作必须是、必然是专门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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