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龙川
一
进入二十一世纪的第六个年头,龙潭镇开始大规模旧村改造时,在迎风招展的“拆”字令旗下,在推土机、挖土机的轰鸣声中,有考古工作者冒着漫天尘土,在废墟瓦砾间发掘出旧城隍庙的一段断壁残垣。这段断壁残垣是在镇郊与越王山相邻的坡地上挖出的,与残垣同时挖出的,还有十多口古井。这些古井分成两列,井与井的间距约八米,排列整齐,很有些规矩。
早有人把工地上发现古井的消息上报市里。市博物馆李馆长即刻带领人马入驻。李馆长是土生土长的李宅人,年近六十,头发灰白,一张黧黑的国字脸上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他是个考古迷,与龙川有关的所有考古——塔山万佛塔的地宫、龙栖山石室土墩墓都是由他组织发掘的。
十几台抽水机一字儿排开,花了三天三夜才把井水排干——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边抽边有水莫名渗入。露出原形的古井呈底圆口方之状,残深约四米,井壁呈正方形,木质井架保存相当完整,有八层,每层用四根桁木搭成“井”字形,桁木上有榫扣,互相咬合,为半榫连接结构。在其中的一口残井里挖出一些碎陶片,一把锈蚀的剑,一只相当完好的细方格纹红陶缶——缶为泥质,直口,短颈,丰肩,深腹,圆鼓,平底。
考古现场,还有一个无关人员在转悠。这人年逾古稀,已近杖朝,矮矮胖胖的,暮气沉沉的圆脸上一双亮晶晶的猫眼闪烁着狐疑的光芒,仅剩的几根白发顽强地粘在头颅上。他就是龙潭镇的怪人龙猫,平时最喜欢找碴,是有名的“杠精”。镇上的人认为龙猫的精神不是很正常,因为即使是在炎热的夏天,他也喜欢穿一件污迹斑驳的长袍——不过李馆长对龙猫的学问还是佩服的,因为龙猫号称龙潭镇的“百事通”和“两脚书柜”。
龙猫背剪双手,绕着古井转了十几圈,一双猫眼望着尘土飞扬的灰白天空,“呜呼哎呀”地慨叹,说出使人目瞪口呆的俩字:“春秋。”他对自己的判断不是很有把握,赶紧回龙宅的“猫窝”,在故纸堆里翻检一番。
龙川溪涧泉瀑众多,水源丰沛,在古宅外的方寸之地发现如此多的古井,的确令人费解。《淮南子·本经训》云:“伯益作井,而龙登玄云,神栖昆仑。”古人挖井,动工劳民,所费不菲。这些古井阵列绝非为生活生产所需,如此诡异必有隐情。
难道这里曾经有过一个古老的国族城邦?《春秋·隐公元年》载:“三月,公及邾仪父盟于篾。”《左传·哀公十三年》记:“六月丙子,越子伐吴……吴大子友、王子地、王孙弥庸、寿于姚自泓上观之,弥庸见姑篾之旗,日,吾父之旗也,不可以见仇而弗杀也!”《旧唐书·地理志》记载:“会稽郡曾有龙丘县。”《路史·国名记》说:“姑篾,一日姑妹,大末也。”
难道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姑妹国”的遗址?
龙猫摇头晃脑,经历一番痛苦的否定之否定,终于在古籍《拾遗记》里找到了线索:
……范蠡相越,日致千金,家僮闲算术者万人,收四海难得之货,盈积于越都,以为器。铜铁之类,积如山阜,或藏之井堑,谓之“宝井”。
原来,那些“井堑”是吴越交战时范蠡用来储存军需物资的“宝井”!龙川是越国后方大本营无疑。
很快,李馆长由红陶缶断定,古井年代为春秋战国时期,印证了龙猫的推断。龙川的考古历史一下子又上推数百年。
可惜,龙川出土古井的这片区域,并无春秋战国时期确凿的历史文献可考。不过龙猫依然很兴奋,他正奉命编撰龙潭镇志,要对龙川的山川形胜人文地理做一番考证。
龙川,古称藩墟。藩者,屏也,障也,篱也,翰也,又义属国、属镇、属邦;墟者,集市村落或日废墟也。龙川是会稽山余脉一支,东西北三面环山的龙潭镇便是越国古镇。龙潭镇现时是婺州市下辖的一个镇,不过在龙潭镇祖辈的记忆里,他们生活的这块风水宝地一度建了城隍庙,筑了城墙,曾经是堂堂县衙所在地。秦汉时期,这里是交通要道、军事要塞。宋代设武臣为之、训练甲兵巡逻州邑、擒拿盗匪的巡检司。元代设驿站,扼守通往诸暨绍兴之咽喉,明洪武又设巡检司,后废,改设龙栖乡管守派。
龙潭镇的人已经查不出他们祖先引以为傲的龙川县城是什么时候变成废墟的,但有确切记载,至少在盛世大唐,龙川作为一个县曾经在八婺大地存在过。后来它成了婺州的一部分,成了藩属。
秦灭六国后始设乌伤县。乌伤县址并不在龙川,而在离龙潭镇三十几里外的另一个古镇绣川,那古镇就是现婺州城所在地。邑自乌伤立,名由孝举传。秦在会稽郡设的乌伤县所属甚广,地及八婺全境和现仙居、缙云的一部分。后来的乌伤,分列郡县,百姓杂居,但他们在文化上认同一个祖先——颜乌颜孝子。
东晋干宝撰的《搜神记》和后南朝宋刘敬叔撰的《异苑》均有提及“颜乌葬亲,群乌助之”。旧县志载:“秦颜孝子氏,事至孝,葬亲躬畚锸,群乌衔土助之,喙为之伤,后旌其邑曰乌伤,曰乌孝,曰义乌,皆以孝子故。”
颜乌之孝,感天动地,名震神州。秦始皇为表颜乌孝德赐县名,使颜乌成为婺州历史上第一位名人。历朝历代,上至帝王将相,下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