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一章
永远不能忘却一月的那个傍晚!
天公作祟,顷刻之间,正午变成了黄昏,就在刚才还阳光明媚。他吃过饭,这会儿正躺在自己的房间里。突然,狂风大作,暴雨来袭。家里所有敞开的门窗“砰”的一声关上了,“哐”的一声又被吹开了。窗闩、门闩散落一地,仿佛大地在摇晃、墙壁在颤抖。天空顿时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他突然坐了起来!
院子、草坪已被雪和大块的冰雹覆盖。楼上阳台的栏杆突然断了,“啪”的一声掉在远处!随后,瓢泼大雨倾泻而下。那不是水滴,而是一根根用水做成的细绳,要想抓住它,唯有找到它倾泻的源头。黑云滚滚而来,雷声轰鸣不断—一不远,仿佛就在头顶,闪电飞光划过;不远,就在窗前的双眸之中。
七十一岁的老人罗库纳特惊惶不安!顷刻之间发生什么了?这是怎么了?
他挪开扣在脸上的帽子,掀起身上的棉被,然后站到了窗边。
两扇窗户用石块撑着,敞开着,他凝视着窗外。
原本就在家门口有一棵高大的乌檀树,如今却不见踪影——都是因为黑暗,因为猛烈的暴雨!雨水从屋顶的排水管中喷涌而出,管中的响声分外清晰!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暴雨,还有这样的狂风,他似曾相识。他好不容易才想起来——六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他才刚开始上学,学校离村子两英里远。老师一看天气不好便提前放学了。他和同学刚走到花园,突然间狂风大作,暴雨滂沱,瞬间漆黑一片。所有人都想躲到芒果树下,可是他们就像稻草一样被狂风一卷而起,被甩到公园外的稻田里。书包、课本、笔记本,已经分不清都是谁的了。雨滴就像炮弹一样接连不断地打在孩子们身上,他们大声地叫喊着。狂风暴雨停息后,雨渐渐小了。这时村民们提着灯笼,拿着手电筒从村里走出来开始寻找自家的孩子。
这是一场灾难。假如没有灾难,生活又会是怎样的呢?
如今,外面的天气一如昔日,而他却在房间里,这也是一种灾难。
几多时日在淋雨中度过?
几多时日在热浪中煎熬?
几多时日被三月的烈日灼伤?
几多时日在月夜下散步闲游?
几多时日在寒冷中发抖齿颤?
它们三番五次地降临难道是因为我们总是得以逃脱并生存下来吗,哪怕只是苟延残喘地活着?抑或是因为我们享受于其中,希望它们再现,把它们当作朋友,与它们聊天,甚至仰望尊重它们?
而我们对待它们就像对待敌人一样!为什么要这样呢?
这段时间以来,罗库纳特感到自己与这片土地分别的那一天已经不远了!他即将离去,这片土地的繁华、昌盛与美丽——这云彩、日光、绿树、庄稼、沼泽、森林、山脉、河流等所有的一切将就此消失!他希望将这一切收入自己的眼中,仿佛即便他离开了,眼睛还会留下来;他希望通过皮肤吸收所有事物,留下烙印,仿佛即便皮肤像蛇皮一样就此脱落,仍能触及这一切的存在。
他感到自己就要走了,剩下的时日已经不多。对他来说,可能就在明天,太阳不再升起。太阳倒是一定会高悬当空,但能看到的唯有其他人,没有他。难道他不能把太阳一起带走吗?太阳不存在了,不再升起了,没有人再看得见了!但是一个太阳毕竟不是整个世界,他还能把哪些东西收入自己的行囊呢?又怎能剥夺他人看世界的权利呢?
为什么他的臂膀不那么修长,能够揽住整个世界呢?要是那样,他就可以与众生万物同生共死!
然而,罗库纳特的内心却在一刻不停地谴责他:“到昨天为止,怎不见你这般热情?怎不见你对世界如此热切的渴求?昨天也是同一个世界,同样的云彩、天空与日月星辰,同样的森林、瀑布与山川海洋,同样的小巷与房屋,可是这种渴望在哪里?难道你一直没有时间欣赏它们吗?如今,当死亡像小猫一样正悄悄地走入你的房间时,方才听到外面世界的呼唤吗?
“罗库纳特,你说老实话,你曾认真思考过自己的所得吗?你曾料到你的名字得以从一个小乡村传至美国吗?以前坐在厨房矮凳上靠烙饼洋葱维持生计的你曾奢望过如今可以坐在阿修格花园小区(Ashok Vihar)里享用午餐和晚餐吗?”
然而,罗库纳特并没有在听。这个声音消弭在屋外震耳欲聋的雷声和噼里啪啦的雨声中。他无法控制自己,目光定格在了角落里的拐杖和雨伞上。冬日的寒冷和从天而降的暴雨冰雹同样可怕。他鼓起勇气,打开房门。门是被他推开的,还是他一站到那里,门自己就打开了,不得而知。潮湿的寒风急飕飕地吹进来,他有些恐慌,向后退了几步。随后,他再次鼓足勇气,准备出门。上身穿着保暖衣、棉衬衫,再套上毛衣和外套。下身的羊毛裤倒是早就穿好了。这是他冬日清晨外出散步的装束。本来还要戴上围巾,但一看到外面的大雨,显然斗篷才是更好的选择。也许他会边走边将被雨水打湿的衣服一件件地脱下、扔掉,最终留在身上的唯有这件斗篷!
此时,他对自己的装备已经全然放心了,但是对于自己的光头他却拿不定主意——戴顶风帽呢?还是用斗篷罩着?
冰雹已停,他现在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他用斗篷围紧脖子,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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